“看起来近却很遥远的人。陈宋宋，我建议你多感受一下能触摸到的温暖，那会让你多记得活着时的感觉，这样，你便不会被不归吸引，甚至变成不归。”顾青月站起来，坐回椅子上。
“我会变成不归吗？”
“不一定。但是，你得保持清醒，保持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和对自己的认知，一旦你的意识开始混乱，就容易走上一条不归路。其实，活人的世界也一样，要时时清醒，时时思考，认真过日子，否则再好的天气、再好的人也和日历上的数字和马路上的普通人一样，眨眼就过了。你听懂了吗？”顾青月语重心长地说。
“懂了吧。”我不确定。没想到死后的世界比活着的世界还要复杂。
“你还没走？”男人的声音从客厅传来，顾青月立刻起身出去，我也跟在后面。
“现在可以走了。”坐在沙发上的拿依睁开眼睛，头也不回地说。
“你没事啦？”顾青月开心地跑到男人身边。
“我怎么会有事——”男人话锋一转，“又让你担心了。”他看着顾青月的眼神倒是很温柔。
“还好你让我在你手机上装了个定位软件，要不然会发生什么事，谁也不知道。”顾青月既责备又骄傲地说。
男人看着她笑了笑，说：“饿。”
顾青月指了指厨房：“你先喝点水，我点了外卖。”
“你们也别走了，吃点东西再说。”顾青月朝着我和在沙发里并未起身的拿依说。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说完，我才意识到，他们吃饭跟我没有半毛钱关系。
男人端着水，走到沙发边坐下，看着我：“你叫陈宋宋？”
“是。”我偷偷看了看拿依，他的眼睛又闭上了。
“你别害怕，拿依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他伸出右手：“你好，我叫末三。”
我也伸出手去，轻轻握了握：“你好。”
他的手很凉，和他的眼神一样，没有什么烟火气。
“不过，拿依的敌人也会是我的敌人。”末三轻轻勾起嘴角，眯眼笑着说。
“他这么厉害，谁敢与他为敌？”我小声念道。
“你不会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力量有多强大吧？”末三看着我，往前凑了凑。
“我就是个普通鬼。”活着时是普通人，死了也是普通鬼。
“那不一定。”末三向后靠进沙发里，跷着二郎腿，接着说：“不久前我们遇到的那只不归，其根源也是只普通的鬼。不过，他把心里的恶促成足够大，还试图唤醒他身边的恶，这才变成一只不归。你应该有这个潜力。”
我瞪大眼睛，不知该说什么。这个末三，他不会想诱导我变成一只不归，然后把我吞了吧？我浑身一冷，不由得往拿依身边挨了挨。
“你要业绩去想别的办法，不要打她的主意。”拿依依旧闭着眼睛。
“她是被连环杀手杀死的，我只是想让她给自己报仇。”末三大大咧咧地说。
拿依睁开眼睛，挪动眼珠子看向末三。而我则僵硬地坐在沙发上，心里却怕得要死。思绪混乱间，慢慢飘到天花板上。.七
“她的事情由她自己作主，就算她是一只鬼。”拿依转头正视末三。
叮咚叮咚。
“外卖到了。陈宋宋，你先下来。”顾青月对我说。我闭眼聚神，落回地面。
拿依拽着我的手腕，让我坐到他身边。这家伙，护食还挺厉害。
光是看着他们仨吃饭，我都觉得自己饱了。
拿依看着手机，意有所指地说：“没车了。回潜龙市要等明天早上七点半。不如，我在这凑合一晚？”
末三立刻走到窗边，指着外面说：“你看看，街对角就有家酒店，多方便。”
“我们妨碍到你们了？”拿依看看末三又看看顾青月。
我的后脑勺都滴出冷汗了。这位老大哥也太直肠子，太不解风情了吧。
“你、你别多想，我是担心她的安全，才过来借住几天的。”末三的脸上红了起来。
“那不正好？人多点更安全。”拿依走过去拍了拍末三的肩。
他看看顾青月，问：“顾小姐愿意收留我们一晚吗？”
正在埋头收拾餐桌的顾青月抬起头笑道：“当然愿意。请便。”
我跟在顾青月身边，问她是否需要帮忙。可是她笑着说，活着挺累的，死了就该受点清闲。我看着她整理好桌面，收拾垃圾。她邀请我陪她下楼转转，消消食。末三连忙说他也吃撑了，要溜达溜达。拿依则悄不作声地跟了出来。
我和顾青月走在前面，末三跟在我们后面，拿依走在末三后面。
我回头看了看他俩，奇怪的氛围，奇怪的组合。
“末三很在乎你呀。”我对顾青月说。
“那当然。我们经历了很多事情，跟你和拿依差不多。”她轻描淡写地说道。
“我好像总是带来麻烦。”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苍白的腿。透过这双且走且飘的腿，我能看见暗黑的地面。
“那也是一种本事。从来都没有一帆风顺的日子。哪怕你总是在操心或者担心，那也是活着的意义。别看你死了，只是魂魄，但你仍然能行动，能思考，所以你仍然需要一些意义支持你在这个世界存在下去。”她用晶亮的眼睛看着我。
“我好像有些明白了。”我说。
“陈宋宋，你的信念是什么？”顾青月问我：“你早应该被鬼地公带走的，可是没有。为什么？”
“为什么？”我算了算。我死于二零一八年七月十日。今天……
“请问今天是？”我问。
“二零二零年十一月二日。”
在遇到拿依之前，我毫无死亡的意识，存在了两年多。这正常吗？合理吗？
“你发现了什么？”顾青月问。
“足有两年的时间，我没有意识到自己死了，和爸爸妈妈生活在一起。”现在回忆起来，我在那些震动胸腔的悲痛之间，察觉的家中异常，其实都在提醒我，我已经死了。可我选择忽视那些异常，照常生活。即使我发现不吃饭也感觉不到饥饿，也把它归咎于极端的痛苦。即使我发现夜里毫无睡意，甚至意识漫游时飘至房间的不同角落，我自己将它解释为深层次的梦境。我早已察觉父母并不理我，于是我在他们说话时故意站在两人中间，让这场景看起来是我们三个在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