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被激荡起来,洋洋洒洒,遮蔽了路面,也遮掩了斡图达鲁人的身形,看不到人,索性就仰靠在巨石上。
传递完号令的蹦豆子早就凑到近前,正拿了上弦器,摇着手柄,在给铁臂弩上弦。
接过上好了弩弦的铁臂弩,将一支弩箭塞到弩槽,放到身边方便取用的位置,取过蹦豆子手中的上弦器,把另一架施放过了的铁臂弩拿到了手里。
看着被抢了活计的蹦豆子小脸上的委屈,放了铁臂弩,一拍小豆子的肩膀,龙承烈问道:“不是嫌弃你动作慢,我风叔的军令可曾听到了……”
“听到了,银甲将是斡狗子在百木寨的主将,务必要生擒了,以后有大用场……”
声如其名,蹦豆子回答的干净利落。
“那好,你去传令……”
“遵命……”
单膝点地一个军礼,自觉得了重用的蹦豆子就势矮着身子蹿了出去。
蹦豆子姓窦,没有大号,军中名册上写的名字就是个窦子,他是处州河下县的军户,真实的年纪比龙承烈还小两岁,现下才是束发的年纪。半年前,河下县签派军卒时,同是军户的邻居为了保住自家儿子,凑了几角银子递送上去,签军官就免了那户的差事,却将小豆子的年纪提了五岁,硬给拖到了军中。因为年纪小,早年间又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个子矮小得直如十二三岁的孩童,自然也没什么力气,人也没脱了孩童的脾性,一点点委屈都挂在脸上,偏生这小家伙还是个敏感脆弱的性子,对着他,龙承烈总是十分的耐心加小心,生怕招惹了。
因为自家兼了中队的队正,蹦豆子派到右锋之后,龙承烈不舍得让他上战阵送死,就当做随身的童仆使用,平日里扫地叠被,做些他力所能及的活计。接战之际,则把蹦豆子带在身边,替自家上弩弦,反正龙家铁臂弩使用的是上弦器,一根手柄,两排锯齿,不似蹶张弩、腰张弩那般的费力,莫说蹦豆子十五岁的少男,就是七八岁的孩童也能使用。
自觉烟尘散尽了,龙承烈方才探出头去,查看道路上的战况。
长在一处的两株柏树虽然之前被绳子栓连了,但是倒下的时候终究没有倒在一起,而是散成间隔两步左右的两处。
不过,如此一来,杀伤的效果却是更好,至少,覆盖的面积是大了,两株柏树的主干下,都有斡图达鲁人的尸体,或者露出头颅,或者露出腿子,也有被砸中胸腹的,若是两株倒在一起,未必有如此的杀伤。
最倒霉的该是倒在两株柏树之间的那个,脑袋扁成了烧饼,腿子自小腿以下也没了踪影,明显是被两株柏树都砸到了,真不知道这货是造了多大的罪孽,一下子死了两次。
至于柏树如何砸的,怕是也只有死去的那货自己知道了。
树冠下伸出的头颅或者双腿更多,伸出头颅的都还活着,也都在努力的仰起身子,推开压在身上的枝杈。
只可惜,大柏树的主干重逾千斤,相互连接着的枝杈也轻不到哪里,便是摔断了的主枝,也足够两三人的分量,绝不是一个人能抬得动的。
一个两个的仰起,又一个两个的倒下,此起彼伏,若不是来来回回的箭矢,不时响起的火铳,倒落的柏树也在阐述着根由,还有倾力抬起枝杈时发出的带着泣音的吼叫,倒是有些军汉们集结起来一起锻体的架势。
至于从树冠下探出的双腿,大多已经没有了动静,明显的有十几条,隐约可见的也有三五条,偶尔还有抽搐的,让人知道这腿的主人还没死透。
一个斡人直起身子,刚刚张开弓弦,龙承烈手中的强弩瞄也没瞄,便径直射出,正中面门,斡人仰身后倒,手中满弦的箭矢射到了天上,却是连一点声息都没有,就回天国见了上神。
旁边,百里复的强弩也响了一声,不过应该是没有射中目标的要害,一个从未闻听过的嚎叫声响起。
“娘的,没弄死,弄出个太监……”
百里复低声报着自己的战绩。
想来是射偏了。
百里复弩箭功夫师承龙承烈,但是这货明显没有认真练习,平素射杀时,拣选的都是胸腹一类面积较大的位置,而不是如龙承烈一般,拣选的都是脑袋。
不过,此刻,他的弩法却是大有长进,居然射进了一个斡图达鲁人的裤裆,那目标的面积,可是比脑袋小多了,也比脑袋要命多了。
难怪中箭的斡人的嚎叫声也比其他人凄切许多。
此际,战场分做了三处。
青石坡那边算作一处,青石坡和二道东沟之间算一处,二道东沟和三道西沟之间算一处。
青石坡那边的情形不知道,只听爆狼管响的激烈,估计不会轻松。
不过,青石坡北坡陡峭,有风不破坐镇,有顾友德的前队二十几号兵丁,还有爆狼管以及浇了火油的柴捆、草捆帮衬,斡图达鲁人想爬上去,估计总要把他奶奶的乳汁吸吮干净,才会有那般的气力。
不敢探头去看二道东沟和三道西沟之间的战况,不过也不会难受到哪里,大柏树倒下之际,龙承烈粗略的看了,除了银甲将,只跑出去三四个骑兵,万传山的后队虽然只有十几个,但是布了四道绊马索,褚天光、风成九、达里忽都是右锋武力前十的人物,对付那几个,问题应该不大。
麻烦的是二道东沟这边,砸死砸伤,射死射伤,总该有十几个,活下来的更多。
那些活着的斡图达鲁人都加了小心,或者藏在树干后面,或者拉倒了马匹用作掩护,侧起了长弓,弓弦也虚虚的张开,只待找寻到机会,便陡然拉满,迅疾射出。
斡人弓箭射术的优势甚是明显,虽然被砸得头昏脑涨,也被两道高坡压制在谷底,但是凭着射术,却也将两面坡上的赵军压得死死的。
右锋的弓手们都伏下身子,躲到灌木或者石堆后面,窥到战机之际,方才立起,拉开弓弦,射出羽箭,之后也不管射中了没有,立时伏下。
也就在立起蹲下这一呼一吸之间,便有弓手中箭倒地。
“伏下,火铳手散射……”
龙承烈喊。
火铳射程远些,远的也有限,而且,从火绳点燃引火,到火药燃烧、到铳管里的铁子被推送出去,及至射中目标,总要一息的时间,有这一息的时间,活动的人马都能窜出三五步外,射出的铁子连个影子都打不到。以往的战阵中,火铳手都是集结起来进行齐射,以密集的火力弥补精度的不足。
命令火铳手发射,除了给弟兄们壮胆,也是在扰乱斡图达鲁人的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