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
乱了威严本分,乱了尊卑尊严,乱了军议规矩,也乱了纲常礼仪。
文长清从军二十年有余,从最早的随扈侍卫,及至到现下,参与的、参加的、主持的军议,没有百场也有八十,就从没见过勇烈翼这般随意的。
主将将军议做了儿戏一般的物件,不分场合,不分地点,不分时间,也不分人等,兴之所至,便就做了军议的布派。
而在军议之际,也没有寻常主帅故作的面如死水稳如泰山一般样貌,且不说一身衣服扮相是不是衬着军议的威严,就没见过这样主持军议的主将,一边听人讲说,一边拿了雪团抹着面上血迹。
自家擦过以后,还揪了人帮忙拭了遗漏的。
将佐间也在把军议时候做了儿戏。
一个个没有坐相规矩,石凳太凉,坐久了,便站起来,揪了军卒的棉衣做了铺垫。
褚天光问过了一句傻话,被百里复砸了一个雪团,之后一盏茶了,两人就没消停过一息,隔着风六伯,一直在你来我往的拳打脚踢。
即便是风不破一声咳嗽提点了,依旧还在挤眉弄眼的不服气。
还有那些军卒,一个个的,听了军议,都不知道回避,反倒还拥过来,立到了周围听了。
听的时候也不安稳,插言插语,就没把自家当成军卒看待。
百里复一句闲话,居然就把军议当作了酒桌上的闲聊,乱纷纷的出着主意。
貌似还是婚配生子那般的事情。
那种深闺之事,也能拿出来言讲。
幸好,这些人还知道有女子在侧,都含糊了言语,没有一句污言秽语,否则,自家真要拿了上官的名号,斩杀一两个了。
不仅说,还拿了药物出来,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是一句龙虎散,就知道是男女行事的助力之用。
“哪个……”
正在被风不破托了下巴的小黄脸原本一点点松软了,没了刚刚坐下时候的冰冷模样,不过见了那拳头大小的纸包,立时变了颜色。
“那个狗日的要糟践老子,拿了这东西恶心我……”
挣脱了风不破的手掌,有些消瘦的小身子立起来,抓了那纸包,在手里抖着,一张小脸羞恼得已然涨红,倒是有些活人的生气。
“孙猴子……”
人群中,有人做了是非精,在告发着认定龙承烈行不成人事的那个。
“狗日的你过来……”
小黄脸变成的小红脸在吼叫。
“曹大海你个碎嘴鸡,与老子等着……”
声音却是远远传来,想来是扔过纸包之后,就没敢多待。
“泥土,里面还有雪……”
百里复接过了纸包,打开看过,之后,笑的欢畅。
“这也能做了药物……”
兵们一片笑声,一个个笑得欢畅,笑得舒爽,笑得毫无顾忌。
虽然他们取笑的对象是他们的主将。
两个女子也在笑着。
垂了两颗梳着双环髻的脑袋,用袖子遮护的小手,掩了面纱下的嘴巴。
“真乱,一场军议,好规矩的事情,竟被这些军汉搞得像是办着宴席……”
虽是笑着,矮些的女子却在抱怨。
“可是多了人味,多了亲情,看看,有没有家的味道……”
知道勇烈翼屯住在乌南县城的目的,文长清就知道没有将他们拉入到凤佑军的可能。
遮掩后路是一个说法。
但是,勇烈翼驻守乌南的目的,更多的是挡在乌奇山的出山口,阻挡住斡图达鲁人进一步南侵的脚步。
否则,庆州大军退后,他们自可以从容离开。
甚至,没等庆州大军退过,他们就会逃掉。
在与斡图达鲁人的对阵中,不乏这样的先例。
可是这些人没有逃命的打算,而是准备死守乌南,即便是在庆州败军退过以后,他们也没有放弃乌南的打算。
勇烈翼将要与乌南共存亡,用他们的性命,来拖延斡图达鲁人南下江北四路的脚步。
这才是他们说着等死的原因。
不死便不会放弃乌南,不死,便与斡人硬磕到底。
思谋透了勇烈翼的目的,文长清便对这些人生了敬意,
因为这份敬服的心思,就愿意将勇烈翼的行事往好处去想,如此也就发现了更多的好处。
这一段混乱的军议,让他思想起龙承烈几人刚刚从城中转回的感觉,生怕身边女子对勇烈翼生了厌烦,日后勇烈翼即便全军战殁,也在女子心中得不到好的结果,便就出言点拨了。
“家……”
妙眼阖动,秀眉微蹙,望向了畅笑的人们。
“确实有些家的模样,还是那种没有尊卑规矩的小户人家……”
筠儿点点头。
大赵讲求礼仪,行事言谈哪怕是吃饭就寝也都有一套礼法规矩,宫中有,官员家中有,便是寻常的大户人家,因为一份欲要区别于寻常百姓的心思,也都在努力的讲求。
虽然那些规矩落处,都是一段段尊卑的森严等级,是一串串的冰冷。
反倒是小户人家,没有讲求规矩的心思,少了规矩的约束,倒是过的随兴亲和,饱含了浓浓情谊。
幼年时候随着父亲到别院避暑,见过之后,很是一段羡慕。
文长清一段解说,确实有些如此的感觉。
虽然家人多了些,主事的还是个未成丁的,但是,这确实有些家的感觉。
“他们为何说等死,一个二个都在说……”
筠儿轻声向着身边的文长清问道,
“文将军可是知道……”
“这些人是在守后路的,庆州兵败,他们就要挡住斡图达鲁兵马的南下之路……”
人多嘴杂,女子又瞒了身份,便不多说,但是虽是寥寥几句,他相信凭着筠儿的精明,自然会明白这几句言语背后的悲壮。
“仅是他们么……”
果然是明白了,面纱下,笑容敛去,眉目中更多了一份敬重。
“城外的也是……”
“他们不怕死么……”
“人生在世,左右是一个死,千五的兄弟作伴,身后事情都有了着落,日后也断不了香火祭奠,还有什么可怕的……”
听了两人的叙谈,隔着文长清,一个军将从怀中掏出一块木牌,扔到了石桌上,落到女子的面前。
“灵位都打造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