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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杨树林里的树虽然密集,但树干太细,藏不了人,所以我和楚子麒只能远远地坠在陈二后面,不敢靠得太近,怕被发现。
天色和之前相比,又暗了一些,给人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视线之中只有陈二一个人,和后面跟着的两只鬼。陈二的老婆抱着儿子,身形僵硬,后脑勺上的血洞依旧狰狞,尾随在陈二身后。
周围寂静无声,只有脚下踩着落叶发出的窸窣声响。静默的环境配上诡异的画面,像是在拍恐怖片。
光拉着楚子麒的袖子对我来说已经不够了,我厚着脸皮把我的手挤进他的手掌中,身体也尽力挨过去。
因为紧张,我的手心里已经出了一层薄汗,和他手拉着手,掌中粘腻的感觉并不好受,但我也不敢放开。
我觉得又怂又爱管闲事这个词用来形容现在的我,再合适不过。
楚子麒感受到我的害怕,一只手把我揽在怀里,另一只手用力回握住我。他干燥温暖的手掌传过来的力量让人觉得安心。
走着走着,我忽然察觉,路边的景象有些熟悉。
果不其然,走了十几分钟之后,我蓦地发现,这条路是通往村子里公共墓地的路,每次回老家祭祖,我都要走上几遍。
早年村里葬人没有固定的地方,大大小小的土坟包在路边田埂随处可见。
之后因为修路,对村子重新进行了规划,才划出一片地当作墓地,将村里散落各处的坟统一迁了过来。
因为农村人的思想大部分传统保守,当初迁坟的事拖拖拉拉好几年,才陆续迁完。
现在的公共墓地在整个村子的东北方向,占了一个小山坡,山坡周围种了一圈松柏,将墓地圈在其中。
墓地处于田地深处,人烟稀少,草木茂盛,和村里住宅区聚集的地方相比,连温度都低了几度,我露在外面的皮肤都感觉沁着一股凉意。
陈二走进墓地,轻车熟路地往一个方向走。
墓地里,或白或黑的墓碑森然林立,在我看来更加阴森恐怖。
我咽了下口水,附身到楚子麒耳边,哭丧着脸小声说:“我们还要进去吗?好吓人啊。”
“我总觉得,这是个了解真相的好机会。”楚子麒看了我一眼,顿了顿接着道:“不过,要是你觉得害怕,我们可以现在就回去,不用勉强自己。”
我犹豫了一下,那两只已经褪色的鬼的模样浮现在眼前,狠下心一咬牙:“还是跟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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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那边陈二已经到达了目的地,停在了一大一小两个坟包之前。
不用想也知道,是他去世二十多年的老婆孩子的坟。
陈二放下背了一路的蛇皮袋,从里面拿出一叠泛黄的纸钱和几袋金元宝,几样点心水果,还有一些专门给小孩子玩的纯手工制作的小玩具。
有用高粱杆扎的小灯笼,用草编的装蛐蛐的小笼子,上面系了一个小巧的红色中国结,还有用木头雕刻的巴掌大的小马。
这些小玩意儿在老家很常见,几乎每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都会做给家里的小孩子玩,我小时候爷爷也给我做过许多。
陈二把点心水果一一摆好,把各种玩具在小小的坟前放好,又捡了几块土坷垃,在两座坟前圈出一块地方,将纸钱放在里面点燃。
“我来看你们了。”陈二开口说,声音像是被烟呛到一般,嘶哑难听。
之后便没了话说,一直沉默。
纸钱燃烧过后,剩下的灰烬随着热浪翻滚,飘散。陈二佝偻着脊背蹲坐在那,整个人看起来瘦瘦小小的,背影极尽孤寂凄凉。
两座坟周围打理得很干净,连一棵枯草都看不到,足以看出陈二平时的精心。
而且看他的样子,这么多年来,不是不愧疚和后悔的。
既然当初狠得下心,现在这样又是做给谁看呢?
我心里有些难过地想。
纸钱燃烧的热浪似乎将鬼的僵硬身形都融化了。
站在一旁,一直没什么多余动作的陈二妻子,忽然背过身去,将头埋在孩子的脖颈间,无声哀泣,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让人心酸的悲伤。
或许她和我一样,也想要问一问陈二,当初为什么要那样做吧。
我把陈二媳妇的反应告诉了楚子麒,他皱了皱眉头,似乎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一时间也想不出应对方法。
人性过于复杂,即使智商过人如楚子麒,也会有对此束手无策的时候。
我忽然觉得,让陈二自己亲口把当年的真相告诉我们,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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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定主意,我便悄悄和楚子麒说了我的想法。
他明显不怎么相信,但也没有反驳我,只说让我先试一试。
我们两个没再刻意隐藏身形,走近几步,在陈二身后默默站定。
老家这边有一个规矩,还没有成年便死去的人不能立碑,所以一大一小两座坟,只有陈二媳妇的那座坟前立了碑。
走近之后,我才看清墓碑上的文字。
原来一直被叫做陈二媳妇的女人,也有一个好听的名字,许兰香。
不知道这个名字除了陈二之外,到现在还有几个人记得。
在荒无人烟的墓地,背后突然悄无声息地出现两个人,应该挺惊悚的,但陈二的表现却很平静,只淡淡瞥了我们一眼,便又继续烧纸钱。
也许是之前跟踪的时候他便发现了我们,只是一直没做理会。也许是他赶着来见妻子和孩子,对周围一切已经不在意了。
不过,既然陈二对我们的出现没什么反应,那现在静默的局面只好由我们来打破。
“我知道你是谁,也听说过当年的事。”我清了清嗓子,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镇定,“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容易就把所有人都骗过去了。”
按照陈二的年龄来算,我如果直呼他的名字,就显得很不礼貌,但叫一个杀人犯为爷爷又叫不出口,觉得别扭,所以我选择直接省略称呼,开门见山。
“你自己应该也清楚吧,到底是谁杀了你的媳妇和儿子。”
我努力回想之前楚子麒质问犯人时的神态和语气,模仿着他,用冷酷的语气说:“这么多年了,你自己就没有后悔过吗?到了晚上,想到惨死的妻子孩子,你就不会感到难受吗?”
“也许……”我深吸了一口气,“她们就在你身后看着你呢。”
我的声音不算大,但在这般安静的环境下,也足以让他听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