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春遥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
她觉得这是他这辈子遇见的最温暖的一只手。
“抓紧……”头顶那人的声音听上去很吃力。
慕春遥抬头一看,迷朦的天色中,男人的眼睛被汗水润得晶亮,太阳穴边的青筋剧烈地突跳。
“贺将军。”慕春遥感动道,“你都追到这儿了啊……呜呜……”
幸好他追到这里了。
慕春遥觉得自己的身体正在一点点离那个满是枯骨的沙坑底里越来越远,她逐渐放松了警惕,而且也实在没有力气了,扬了扬没被抓住的另一只手,又无力地垂下。
眼皮越来越沉,却有一记声音将她吼醒:“别睡!坚持住,无谙,别睡!”
她于是眨了眨眼,艰难地储蓄着身体里所剩无几的能量,她想让他不要说话,积攒力气,可是她张了张嘴,声音微弱得自己都快要听不到了。
忽而又觉得自己在往下沉。
在她要陷下去时,忽然被用力地拽起,然后一根绳子,在她的腰间拴紧。
她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她从昏睡中醒来,天已经完全黑了,风暴已经过去,晚上的沙漠很平静。
慕春遥的手指被不知名的小虫蛰了一下,她低头一看,自己腰间被系了一根绳子,是个死结,绳子的另一端系在一棵枯大的树干上。
她晃了晃脑袋,记忆涌入脑海。
贺承霄呢?那个怪男人呢?
她怎么也解不开绳子——这是在沙暴中唯一的、生的希望……
而他留给了自己。
慕春遥绝望地哭了起来。
她咬得满嘴是血,费尽气力,终于解开了绳子。
她不知道要怎么找到他,一想到他可能会死,她就万念俱灰,觉得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明明,只是萍水相逢。
见不到边的沙漠,慕春遥被莫大的孤寂吞噬。
她开始徒手挖沙,不管不顾地扒拉粗硬的沙砾。
他是因为她才被风沙卷去的呀……
十指深深陷进沙里,皮肤的缝隙填满了细沙,磨得血丝慢慢沁出,手掌和指甲火烧火燎,可是她竟无多大疼痛的感觉,一心只想找到他。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无论如何,她也要将他带出去,不能让他孤孤单单地待在这里。
她找了一夜,直到太阳重又从大漠尽头升起。
她终于看到了那只救他于绝境的手,喜极而泣。
慕春遥把贺承霄拖到四野唯一的那棵枯树旁,让它帮着抵挡一点风沙。
她推了推他的肩膀,又拍拍他的脸唤他的名字,可是他全无反应,皮肤皲裂,嘴唇苍白。
颤抖着手,她探了他的鼻息,还好还好。
她想着得喂他喝点水,刚好从他怀中摸出一袋水囊,便取出来,一点一点地灌进他嘴里。
贺承霄喉头滚动,慕春遥便知道他是恢复意识了,用衣袖擦掉他脸上和脖子上的沙尘,让他稍微舒服些。
然后俯下身,贴近他的耳边,唤他的名字:“贺承霄,贺承霄……贺承霄……”
她不知唤了多少声,眼见着他的胸膛起伏,呼吸逐渐平稳,可是还没有醒。
她便决定为他渡气,用手架着他的下巴,撬开他的嘴巴,将嘴唇贴近他的嘴,让自己的气息进入他的身体。
她才吹了一下,他就睁开了眼睛,轻轻将她推开,然后坐起来。
“你醒了?!”
慕春遥高兴极了,扑过去一把抱住他。
贺承霄低着头,将脸沉尽慕春遥的肩膀,她听到他痛苦的低喃:“我不知道该不该醒。”
慕春遥不解,松开他,笑得天真烂漫:“当然是该醒了,你若是醒不了,我会愧疚一辈子的。”她笑着笑着,又有点想哭。
他抬眼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她,似乎是在确认她是否安然无恙,抬起被她咬过的那只手,摸了摸她的肩膀:“你吃过东西没?”
慕春遥摇了摇头,他不说还好,一说她就觉得自己要虚脱了——她已经没吃没喝快一天一夜了。
贺承霄让她先喝水,然后将手伸进枯树树洞,取出一个包袱来。
慕春遥惊喜道:“原来你早有准备!”
贺承霄看她大口吃着东西,微微地弯起嘴角,又苦涩地垂下去:“被黄沙掩埋,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我想我一定要醒过来,护你走出沙漠,可是我醒过来,好像也不好……”
食物有很多,水却只剩半袋水囊了,大漠之中,水是最为珍贵的,慕春遥只喝了一小口,坚决不肯再喝。
她把水囊和包袱塞还给贺承霄,认真道:“你被埋了一夜还能活下来,真是奇迹,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很难受,这些食物和水,你留着路上吃,我的朋友会来找我……”
“你……”贺承霄欲言又止。
“我看你不是等闲之辈,应该知道怎么出去。”慕春遥道,“这儿离来时的界门不远,你快回去吧,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你知道这沙漠有多危险?”贺承霄忽然暴怒,嘶哑着声音朝她吼,像一只隐忍的狮子。
“我当然知道。”慕春遥被吓到,挪了挪身子离他远了一点,才淡定地回答,“所以你快走吧,不用担心我,你和我一起走,倒反多了负累。”
“孟无谙……”
他又想训她,她一听这名字就烦,怒火中烧,倒是吼了回去:“你要我说多少遍,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
吼完她便不再管他,独自往前走。
今天天气不错,太阳虽大,却是风平沙静,得趁着时间赶路,不然又遇上昨天的沙暴,只怕是寸步难移。
至于那个怪人……她恶毒地想,早知道不救他了,让他死在沙坑里,也好过他这样追着她唤“孟无谙”。
她走了一截路,回过头,他果然在她身后。
沉默地走着,长长的影子,斜向她的。
大漠黄沙,烈日当空,他与她两个微不足道的影子,就那样相扶相伴地走着。
太阳愈渐灼烈,她很快就口渴了,只能不住地舔嘴唇和吞咽口水。
他上前几步,将水囊递过来,她只逞强推脱:“不需要。”
直到他说:“前方不远有绿洲。”
“真的?”
“我来过这。”他淡定地眯着眼朝四周看了看,仰头喝了一大口水。
贺承霄的样子很可靠,连他的话,也让人怀疑不起来,慕春遥还是想要一个精确的数值:“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