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仙人一见到小道士瞬间就叫妒火冲怒了天然重瞳,一抬手,白玉麈尾猎猎地飘拂,夜风中肃杀清冷。
-“你要同我打?”
小道士也抬手,用破破烂烂的藏蓝色道袍袖口抬袖擦拭唇边血污,圆眼睛中亮晶晶的,闪烁着一种凡人特有的自信。
-“是啊,我要同你打。”
被他俩扔在一边的玉骨忍不住皱眉,望了小道士一眼,道:“他是仙人。”
“是啊,他是仙,我是人。”小道士在玉骨面前难得不结巴,笑得昂扬如同任何一个人间少年,眼眸中透露出玉骨这一千两百年来也不曾弄懂的东西。“玉施主,贫道须与他打一场。他欺你、辱你、负你……”
小道士放下衣袖,从身后抽出那把同样破破烂烂的桃木剑,一字一字说得很缓慢。“贫道须与他打一场。”
玉骨怔了怔,一挑眉,还待不屑地轻笑,耳边却传来炸雷般的怒吼声。
-“好!”
一转眸,却见白衣仙人肩头的七朵星辰不知何时已经化作了陀螺,飞速地奔袭小道士。
小道士掐诀走罡步,桃木剑在暗夜星辰包围中熠熠。
玉骨忍不住动了动唇。
-“宝宝你退开!”
-“玉施主,你让开。”
一仙一凡人,异口同声地对他道。
所有要说的话都咽了下去。
玉骨耸肩,懒洋洋地立在萧萧夜风中,抬手摘下一颗从白衣仙人肩头飞落的星辰。星辰在他指尖流转,他看了半晌,自言自语般地轻轻嗤笑了声:
-“呵,原来所谓上界星辰,与凡间夜明珠也无甚不同。”
苏醉曾赠他夜明珠。
大昭国的瑞王爷也曾赠他夜明珠一颗。
……又或许不是,是文四送他的。
过往那么些年,他总想不明白为何苏醉这样欢喜赠他夜明珠。如今么,他突然间就懂了——原来凡间最像天上星辰的东西,便是东海鲛人珠。
九嶷山大青石边,白衣仙人一掌劈开青石,居高临下地俯视瘫倒在地身体破烂得像个布偶般的小道士,单手负后,清凌凌地对小道士道:
-“不堪一击。”
小道士当然再答不了他。
方才那一瞬间的意气风发昂藏少年就像是雾气中的一朵水泡,消逝得无踪迹。
眼下小道士便连倚靠的大青石都没了,头是头、脚归脚,四散得狼藉。
仙人下手毫不留余地。
玉骨分明瞧见,却故作漫不经心地抬脚就走。
白衣仙人听见衣袂风动,忙不迭朝他望来。“宝宝,你要去何处?”
“何处都行。”玉骨丝毫不回头,墨青色长发在暗夜中沉甸甸而又绮丽。“你管我?这天地之间,总不能处处都归你管着缚着。”
“我何曾管着、缚着你?”仙人急了,一抬脚,风一般地追来。
暗夜中每颗星辰落在玉骨眼中都血淋淋。
染了小道士的血。
但他自来愈是伤心,便愈是要笑。耳边听得白衣仙人追来,却还要懒洋洋,眉不动眼不转,口吻一贯的轻佻肆意。“哦?你不曾管着、缚着我?”
-“不曾。”
白衣仙人巴巴地追上了他,有点儿低声下气地扯住他袖子,又赔礼。“宝宝,我真不曾故意欺你瞒你。”
“可你到底欺了瞒了。”玉骨眼眸中幽幽,似乎有碧清色妖火,冶艳的很。“苏醉,那小道士说的对,你欺我瞒我,你……负我。”
“不曾!我没有……”
“你是谁?何谓你?”玉骨终于一扬眉,放声长笑。“你是三十三天瑶池边的仙,我是被你偷偷扔入轮回井的妖之偶。”
白衣仙人一时间语塞。
玉骨背对着他,半晌,笑声歇了,淡声道:“你回去吧。从今而后,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宝宝……”
“你还是去瑶池底,”玉骨顿了顿,又笑。“去寻你的宝宝。”
白衣仙人吃不准他到底是吃醋,还是介意仙妖有别,迟疑了一会儿,试探着温和了语气对他道:“我既私自偷下凡尘,自然是来寻你。宝宝,你若是气我,怎样打我骂我都成,只一样,你今日先同我回去成不成?”
“回去?”玉骨忍不住再次仰头哈哈大笑,眉梢眼角一瞬间春光乍泄,墨青色妖灵在暗夜中兀自妖娆。
白衣仙人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瞧,瞧得有些痴。
玉骨就在那一瞬间反手抽出肋骨间的剑,头也不回地一剑刺入白衣仙人心脏。
噗嗤一声。
听起来很脆。
像是一指头戳破了万千年的梦。
玉骨背对着白衣仙,墨青色长发孤独地在夜风中飘荡。
仰起头,
头顶赫然有惊雷。
“哈哈哈哈……你们终于来了。”玉骨肆意大笑,扬起脸,眸中光芒藏下了所有。他一寸寸缓慢抽出剑,依然是反手,依然头也不回,带着点儿百无聊赖地将长剑递到眼皮子底下,噗地吹了口气,那沾染了仙人血的长剑便光滑如初。
玉骨长出一口气,又一寸寸地将长剑放回自家肋骨下。
他是妖。
他没有旁的武器。
这把长剑,还是从他自家骨头里抽出来的。
也就只有这根肋骨,是他真正的精气神儿。——发丝皮囊,皆是那位万古妖帝随手捏出来的玩意儿,只有这根肋骨,是与那位妖帝同根同源。
从前在世间行走,他总是藏着个秘密。那是只有他与苏醉才晓得的共同秘密,有关于他是妖,有关于……这世上兜兜转转,始终会有个苏醉来陪着他一道儿掀开红罗帐钩做场鸳鸯梦。
可一千多年来,他从来也没告诉过苏醉:他也有个秘密。
他不知晓自家来处,也不晓得自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妖,但他从荒凉的果子山睁开眼就晓得:他有根肋骨不能动也不能碰。
拔出那日……
他玉骨,便要诛仙。
头顶炸雷响动得就像是凡间小儿在放爆竹,劈里啪啦,连绵而又仓促,如同一条条银蛇般刺穿暗夜无垠。
玉骨待想完了这一切的前尘旧事,方才懒洋洋地笑了一声。“既来了,还不都跪下?”
雷云内的声息沉默了一瞬。
玉骨拔高音量,略带着点不耐烦地,又催促了一声。“跪下!”
无数个荧荧绿色的点从天空倏然坠落,一道快似一道,嗖嗖嗖,眨眼间全都降落在玉骨身边周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