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城外某个城镇的乞丐窝里,有个蓬头垢面的小乞丐,他不敲破碗,不求好心人施舍,也不住在破庙里,反而爱去那些闹鬼的荒村屋舍里躺着。
阴凉沁心,寂静得只有虫鸣和风声。
隔段时间他会换个地方,桥洞下、破庙里,姬曜凌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他知道自己有一身仙骨,却不知道该怎么用。
凭借另一个世界里虚构话本里的根骨说法,猜了一下自己是什么情况。
姬长风揍他的雨夜里,他被抛弃的雨夜里,那滩低洼的积水,时不时对水的亲和,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
乞丐当然不会死,要饭捡破烂都能捡得到吃的。
姬曜凌没有再用过风尘小记,虽然不知道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每次用完都很饿,非常饿。
他琢磨出了风尘小记和仙骨的区别,倘若修仙是吸纳灵气为己所用,风尘小记就是在简单粗暴地驭使这个世界客观存在的一切。
风尘小记中日月皆算存在,只要他的躯体扛得住也可以驭使,但他不行,他是个身无分文,飘无居所的人。
所以他想起来他的仙骨用处。
夏日里偶尔会给大户人家卖些凉冰,没人知道他的冰从哪里来的,大约还是知道些体面,每回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才去扣门。
冰块是个生财之道,能赚大把的金银,然后会给自己留十几文钱,剩余的钱,不知道他藏在了哪里。
冬日的时候像匐地爬行的一种生物,寻一处无人打搅的洞穴,打壶酒,烈酒,烈极了的醪糟烧,取暖,睡觉,觅食,接着睡。
没死真是老姬家列祖列宗保佑。
来年三月初三,姬曜凌惊醒,想起来今日是忌日,摸了摸仅剩的三文钱,打了壶酒,遥遥冲天子城的方向敬过去,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的父皇母后,真有在天之灵,恐怕会在列祖列宗前愧疚难当,生了这么一个不孝儿子。
姬曜凌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响了,他没有钱了,不过饥饿的滋味不是很难以忍受。
有个不知善良还是不善良的妇人看他可怜,递给他一个包子。
怎么说呢,姬曜凌好长时间没有吃东西,他尝不出好坏与否,但应该很糟糕,酸涩的包子下肚后感觉胆汁都吐出来了。
他连连道谢,那妇人手帕掩着嘴,皱眉离开了。
起初吃搜掉的食物还会有些不适之症,后来就没有了。
姬曜凌那时候会自娱自乐地想到,天子城那种地方的人,恐怕从没尝过这种东西。
人生百态,再要紧的大事,都比不上吃喝拉撒睡。
在世上流浪,也不知道是图什么,反正无所事事,怎样都好……
某日睡在破庙里,听外头风雨大作,有几个行商的人落脚破庙,点了一根明亮的烛火。
庙里的混迹的捡破烂老小都不乐意了,在干草里好不容易睡着了,怎地还有扰人清梦的?
行商的人说:“南边有打着大周复国旗号的叛军,怎么办呢?”
“哎,你我不过生意人,叛军又不能见一个杀一个。”
那厢的干草堆里,轻微的索索声,姬曜凌把头向肩窝枕了枕,掖紧了肩膀和耳尖,那声音好似箴言非要他听到似的。
“好像是天子城中失踪小皇帝的叔叔,平王殿下姬长平是吧?”
“皇叔集结了各处屯兵,有不少支持他的人。”
姬曜凌心说,那有什么用!
大燕昭明帝可是得仙人抚顶,亲授天权的君主。
与他们作对,无异于以卵击石。
然后那些商人说:“哎,姬皇叔到底是大周遗孤,民间的忠义之士不少还拥护爱戴,听说他领着的兵马已经北上了。”
“那是不是又要打仗了?”
姬曜凌听不下去,掀开盖着的干草,哑声道:“你们说什么?”
商人错愕地看向这个小乞丐,被他吓得一激灵,本想破口大骂的,瞧见他冷眸中的寒气,吓得心惊胆战,骂不出口,磕磕绊绊说道:“姬皇叔啊……挥兵北上,畅通、畅通无阻。”
小乞丐迈着大步子跑入雨中,不知去往何处了。
“这谁啊……”商人回神后彼此相视喃喃,不知道啊,灭了烛火,沉入梦乡。
姬曜凌匆忙跑出去,茫茫黑夜不知道该去哪。
他心知事情不对,以他对那些支持燕秋衡的仙人的了解,他们有致使旱灾洪涝的能力,绝不会打不过凡人。
所以,怀抱着大周故梦人能活着就很不错,怎么还能任由他们集结兵马,威胁到大燕的地位?
毫无疑问,这就是个要把他们一网打尽的局。
姬长平见识过仙人的手段,不可能不知道,姬曜凌更倾向于——好叔叔找死。
而他知道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前朝叛军只打出来匡扶大周的名号,陈兵淮河以南,就地驻扎,似乎有和大燕分而治之的念头。
南北的百姓们齐齐松了口气,不打仗,很好。
姬曜凌日夜不歇从天子城赶到淮河,快到的时候已近黎明。
胸腔提着的一口气没来得及散解,筋疲力尽之时,望见了日光从虞渊升起时,静默河流浅淡的殷红,沉浮停泊的捞尸船,穿着甲胄的的府兵。
立于马上的知府皱眉,哀哀叹气道:“好好安葬。”
民间以大周皇室为名的反叛军,气焰嚣张,围困与淮河前,现已剿灭,天子再无忧虑,收拢兵权,将为首的反贼押解进京。
挑了一个大吉的日子,说是要问斩。
押回来的贼寇太多,天子城大大小小的监牢里都塞满了人。
每一日黄金台上的血迹都好似血泼下来一般淋漓,
反贼死前高呼:“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周臣岂会屈从贼子,吾血养吾国、浇吾土!”
这场令人胆寒的诛杀并未持续太久,神京宫闱门口的鸣冤鼓响彻九霄,好大的冤屈,而端坐高台的帝王收到了一封约战书。
一片哗然,所有人都想知道,约战的人是谁,又想和谁打。
城中百姓对前朝余孽唯恐避之不及,竟然还有人为那些人鸣冤?
甚至不惜己身,直闯神京宫闱,剑指黄金台,约战天子。
滑天下之稽!
大燕皇帝燕秋衡是个名副其实的好心人,武功确实不怎么样,但也没有人说,帝王一定就得是冠绝天下的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