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教室，千翎刚走到门口，便被安坐在讲台上的董怀斌逮个正着。
“进来！”董怀斌嘹亮的一嗓子，让安静自习的学生悉数抬起头。
慢慢踱步到讲台上，她一身湿意，现身在一室明亮下，众人顿时议论声纷纷。
董怀斌也被她这副模样惊到，皱起眉头道：“晚自习已经开始了半个小时，你干嘛去了，刚参加完泼水节回来？”
台下有压抑着的笑声传来，千翎垂着脑袋，看着头发上的雨水滴下来，在地面上砸出一点深色，不说话。
看着学生一身的狼狈，董怀斌把嘴边的一顿说辞咽了下去，转而说：“行了，你也别自习了，快点回寝室去整理。”说完，董怀斌拍了两下桌子，训斥台下交头接耳的一群，“讨论什么呢，安静自习！”
“谢谢老师。”
回到座位上，千翎挑出今天的作业，拿起挂在桌边的雨伞，走出教室。
宋予杨想说什么，可没来得及，她一直低着脑袋，拿完东西转身就走，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盯着解了一半的数学大题，宋予杨思路全无，脑袋里尽是刚才千翎的样子，浑身湿透，眼圈红红，像是受了欺负。
烦闷地转着笔，宋予杨突然想起来，晚自习刚开始时，千翎神色异样地走出教室。
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她是跟谁在一起？
回到寝室后，千翎脱下湿哒哒的衣服，扔进洗衣机，又打了两壶热水，洗了个热水澡，整个人总算活过来。
千翎拧亮桌上的小灯，微弱灯光的照射下，她的眸色愈发浅，眼珠像内嵌棕色的剔透玻璃球，眼波流转间，眸光湿润又潋滟。
她这才明白，程翊此人，她不光惹不起，更躲不起。
一旦她抗拒的姿态被发现，程翊就仿佛恶魔上身，要将她吞咽入腹。
晚自习第一节下课铃声响起，千翎摇摇头，拿起右手边的一张数学练习卷，摊平在眼前。
比起程翊，眼下这个时候，她更应该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晚自习结束，其余三人很快回来。
千翎已经做完作业，收拾完毕，躺上了床。
床下丁铃当啷一阵响，尹晗开口问：“千翎，刚才在教室，你怎么淋了一身雨，发生什么事了吗？”
躺在床上，千翎缓缓睁开眼睛，一时间没应声。
程翊的事情，她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否则事情越传越广，她就不知如何面对了。
想了想，她随口说了个理由，“吃完饭，我想偷偷出校门买奶茶，结果突然下雨了，我也没带伞出去，只能淋了雨回来。”
“哦，这样。”尹晗应声。
乔研跟着道：“千翎你今天也是倒霉，刚好碰上董怀斌看晚自习，被抓个正着。”
“可不是么。”她重新闭上眼，闷声应道。
乔研还想说什么，子舒却开口打断道：“行了，你俩快去打水洗漱，不去的话我先收拾了，我今晚要洗头。”
“哎，别！马上去！”两人迅速提起水瓶，出了门。
“总算打发走了。”子舒长长舒了口气，又转向床上默不吭声的人，“现在能说了吧，到底因为什么，是不是程翊？”
千翎闷闷地嗯了声。
子舒当即皱起眉，气愤之余，又觉得莫名其妙，“我说，程翊这人是偏执狂还是变态啊？怎么，能从折磨人当中获得快乐？”
没有愤怒的力气，千翎一手搭在额头上，只觉得心累，“他是偏执狂也好，变态也罢，我现在，好像惹上大麻烦了。”
觉察到她的情绪，子舒叹了口气，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怀柔政策，”睁开眼睛，望着灰暗的天花板，千翎缓声道，“硬碰硬的来，相当于以卵击石，程翊这人，吃软不吃硬。”
已有的经验告诉她，面对程翊，害怕是没用的，要想不再陷于今晚这般境地，她得采用迂回路线。
子舒听着，甚是同意地点点头，又担心地说：“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要是他再做什么出格的事，大不了咱就报警。”
扑哧一声笑出来，千翎忍俊不禁道：“好家伙，报警都出来了。”
子舒信誓旦旦地说：“那当然，对待狂恶之徒，就要用法律加以约束。”
狂恶之徒……
好吧，虽然有点过分，但话糙理不糙。
程翊做的这些事，真不像好人做得出的。
-
一夜无梦。
隔日清晨，千翎刚走到教室门口，便跟宋予杨迎面撞见。
宋予杨手里拿着水杯，像是要去水房打水。她一声“早”刚说出口，便顿在原地。
面前的人额角乌青，嘴角破了道口子，隐隐有血渗出。
四目相对后，宋予杨迅速地撇开眼，似乎想要避开她视线，垂下脑袋，身子往旁边侧，长腿一迈，从她肩头擦身而过。
嘴里的问话还没说出口，千翎怔了怔，望着宋予杨走远的背影，眉头渐渐蹙起。
坐下后，没过几分钟，早读铃声打响，教室里，朗读背诵课文的声音渐渐响起。
宋予杨拿着水杯，踩着铃声进了教室。
千翎朝他脸上望了眼，嘴角那块伤口红红的，看着都疼，想起书包里有创可贴，她掏出书包，拉开最底层的小包袋拉链，拿出创可贴递过去。
“干嘛？”宋予杨斜觑了一眼，没接。
将创可贴放到他面前，千翎道：“受伤了，也不晓得处理一下，用这个贴上。”
宋予杨皱着眉毛，表情却并非不耐烦，拿起东西，别别扭扭地说了句：“屁大点伤，还用得着贴。”
嘴里说着，动作倒是快，宋予杨开始四处找镜子。
他磨蹭半天也不见动静，千翎看不下去了，抢过创可贴，“过来，我给你贴。”
宋予杨顿了一瞬，脸上飘起两团红云，开始嘴硬：“不贴了，麻烦死了。”
“让你过来就过来，哪儿这么多废话。”千翎脸一绷，不跟他磨叽。
这下，宋予杨总算乖乖倾过身子，把脸凑了过去。
千翎撕开两边塑料纸，问：“昨晚上你做贼去了？”
“做什么贼？你杨哥是这种人吗。”宋予撇撇嘴。
她又问：“那你干嘛去了，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她的眼睛望过来，宋予杨有点不自在，别开目光，反问道：“我还想问问你，你昨晚上做什么去了？”
千翎抿紧唇角，不说话，手上动作放得很轻，对准了伤口贴上去，“好了，记得别沾水。”
“哦。”宋予杨应声，伸手摸了摸，眉头上扬几分，突然觉得有点开心。
对于宋予杨因何受伤，千翎的疑问很快得到解答。
昨晚，二中贴吧出现一条新帖，自发出后回复量暴涨，一夜过去，帖子正位于首页飘红。
【惊爆！高二大神程翊和同年级宋姓男生走廊打架！起因竟是某不知名女生！】
为爱相争，放到哪里都是足够引人注意的话题，更不必说在学习至上的二中，这条帖子更是涉及到校园风云人物程翊的情感私密。
帖子里有好事者拍下的照片，两个人扭打在一起，由于是抓拍，都面目模糊，可是——
千翎一路往下划着帖子，照片里，男生的蓝色t恤无比眼熟。
她又朝旁边看了眼，宋予杨正趴在桌上，睡得无知无觉，一身蓝色t恤跟照片里并无二致。
没错了。
宋予杨受伤，是因为和程翊打架。
一时间，千翎喉间竟有些哽住。
看着睡觉的人后脑勺上两撮支棱的头发，她抿起唇角，良久，方才伸手，推了推宋予杨的胳膊。
宋予杨睡得正香，被弄醒后，迷糊着眼睛，懒洋洋望向她，“干嘛？”
千翎没多解释，翻开帖子给他看，问：“这是怎么回事？”
定睛一瞧，宋予杨被吓得腾地起身，困意顿时没了，“这哪个吃瓜群众拍的，是要让我一世英名毁于此啊。”
千翎没心思跟他贫，眉头微微蹙起，正经问道：“为什么你要跟程翊打架？”
宋予杨一怔，嬉笑神色逐渐收敛，开始沉默。
没得到回答，千翎继续道：“在我印象里，你从来没有这么冲动过，冲动到找人打架。”
“你在说什么啊？”宋予杨伸出手，逃避般地挠脑袋。
千翎模样认真，跟他解释：“跟人打架，不光自己会受伤，也会让别人担心，不论因为什么，这样，都很不好。”
宋予杨听着，慢慢地，眉眼间聚起丝不耐，“打架不好，小学生都明白的道理，我当然明白，可我总不能眼看着你受欺负，在旁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吧？”
一时间，千翎心头沉重起来，不知该说什么，她转了个话题，问：“你怎么知道是因为程翊？”
这回，宋予杨倒是答得快，“我问了薛子舒。”
千翎点点头。
如她心中所想，子舒告诉宋予杨这件事，她也不意外。
“你杨哥是个讲义气的人，见不得朋友白白受欺负，”宋予杨说得很是坦然，接着望向千翎，忽地红晕爬上脸颊，“而且，你不光是我很重要的朋友，更是我……”
千翎抬眸，静静看向他，模样有丝疑惑。
“我、我的……我的，同桌。”宋予杨嗓子里噎了两秒，磕磕巴巴地说出口。
下一秒，千翎倏地弯起眼睛，看着面前诚恳笨拙的人，一股暖流潮水般涌上心头。
这种感觉，是感动。
“谢谢你，宋予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