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玉扑腾着爬进车厢,闹出一阵悉悉索索声。边上看守的家仆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来是自家少爷看重弦玉,二来是一只鸭子也的确做不了什么。
弦玉左腿蹬蹬右腿蹬蹬,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给自己套了件厚实的小棉袄。这件小棉袄是方少爷还在山下时为她准备的,红的袄身绿的绒领,在冰天雪地里十分喜庆,也十分扎眼。弦玉一开始百般抗拒,嫌它土,说什么也不肯穿上,直到方才被流霜冻得哆嗦,这才晓得真香了。
她原本还想穿一双小棉鞋,但考虑行走不便,自己的脚掌还算抗寒,便咬咬牙忍了。
茶寮外边坐了几个交谈的人,见弦玉上车后不久自个套了件小棉袄下来,不由得啧啧称奇。
公主旁边的侍女见弦玉往青耕鸟的方向而去,唤人去制止。
那名丽人闻声,眼睫微抬,视线落在弦玉身上便很快收回来,漫不经意道:“一只凡鸭罢了,想必没见过这般好看的灵鸟,就想靠近图个新鲜。”
侍女听主子的话并无不喜之意,便将方才那人召了回来。
博山炉漫出轻烟,其间重叠的群山在云雾的缭绕下越显朦胧了。山间的猴儿嬉戏,像一场无声的闹剧,却看得丽人眉头轻锁,双目含愁。
“不知此回上山,叔祖父可愿意见我。”丽人望向布满迷雾的前方,一时竟生了踌躇。
侍女拿铜签将香丸拨开了些,闻声恭谨答道:“如今太子殿下修为有成,公主殿下您又是他的后人,继承他的仙钵再合适不过,他老人家怎会不愿意见你?”
丽人摇了摇头,眉心蹙得更深:“这不好说,前段时间听说叔祖父他正处于结丹瓶颈期,现在闭关了也说不准。”
凭栏而眺的黑衣少年此时闻得此言,视线从瀑布上挪开,向那丽人投去诧异的一瞥。
因离得远,坐在栏杆旁边的人根本听不清那边在说些什么,何时不懂声色望了一眼少年,心道,美人在前,果然谁也不能免俗。
没头没脑的对话倒让丽人周边的人听得云里雾里。这公主是哪个公主?叔祖父是哪个?太子殿下又是哪个?哪有公主称太子殿下叔祖父的道理?
这一番疑惑在众人间无声交流,唯有见多识广者勾了勾小手指头,示意大家凑近过来,压低声音问道:“二十年前的靖国太子焕,听说过没?”
经他这一提醒,少数几个人恍然。是了,只有靖国的太子李焕,即便从未登基,后世又过了好几代,也还是会被世人不约而同地简称为太子。
只因玄隐洲没有太子,诸王公侯的嗣子只能叫世子,因此李焕便成了玄隐洲唯一的太子。
太子李焕出生的靖国距离白泽山境内十万八千里,是中州大一统的王朝,完全凡人管辖的地盘,与修真界玄隐洲以葵涌之海相隔,两者互不相犯。
“葵涌之海无垠,海面风浪不止,暗涡无数,对于我等凡人渡海乃是奢望。而且由于天道和人皇契约的存在,玄隐洲的修士们也不得踏入中洲。”
中洲虽无天地之灵气,但胜在百姓安居,民生乐业,不像玄隐洲这般灵气和妖气动荡,人间王侯一天换一个。
是以玄隐洲求仙问道之风盛行,也不过是艰险环境下的无奈之举。
“中州人慕权势慕富贵,只有那太子焕是朵奇葩。据说他生来灵慧,根骨奇佳,凡间的老道长说他乃天命之子,于是帝王在其三岁时便授予太子之位,望其能开创一片盛世。只可惜……”
只可惜那太子自长大懂事后,便无心皇权政事,反而一心求长生。说起来也是好笑,人间历来是穷人求温饱,平民求富贵,贵者求天下,拥天下者才讲究长生。那太子的老父亲尚且兢兢业业忧国忧民呢,他倒好,在举国提倡节衣缩食,减少开支之际,带人伐百顷良木造摘星台,风雨楼若干,又命工坊造巨轮,渡重洋,总而言之折腾了不少,他老父亲还没一巴掌扇死他,真叫他历经数年尝试,无数次失败,终于渡得了那葵涌之海来到玄隐洲。
这一番不屈不挠的毅力着实让在座的各位唏嘘。
“后来呢?”
“后来?后来应当是上白泽山了吧,你没听见那公主和侍女说么,太子殿下修为有成,如今他孙侄女要来继承他的仙钵了。”
可能对于中洲的凡夫俗子而言,结丹期修士已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但在玄隐洲……几人会心地笑了笑,没有点破。
何时见少年蹙了眉,薄唇紧抿,眸色暗沉沉的模样,颇有几分可怖,不禁问道:“昭兄可是不适?”
被唤作昭兄的少年目色一闪,长睫垂下,摇头道:“无碍。”
那厢,弦玉攀上一块巨石,得以与青耕鸟平视。她在石头上溜达,眯着眼上下将其打量了一番,不甚客气道:“喂,你是离深大人派来的吗?”
不怪弦玉这般态度,她在仙界虽和青耕鸟做搭档,但这搭档每回都嫌弃她,弦玉出于任务在身也只能先忍着。而现在并非有什么任务,弦玉知道青耕一族都差不多的德性,是以也没啥好话。
青耕鸟看着眼前这个像花不是花,像鸟不是鸟的……活物,脑袋歪了歪,似乎不晓得弦玉说了些什么。又见弦玉丝毫不温和的模样,干脆脖子一耷,继续梳理羽毛去了。
弦玉默了默,心道好家伙,竟然连灵识都没开,真是白费了这身皮囊。
再扭头看茶寮里的丽人们,茶寮几乎被熏成了仙境,乍一看以为天女下凡。天女带个这样中看不中用的大鸟,还不如带她一只凡鸭呢。
至少她吃得少。
弦玉在巨石上蹲了半天,总归有些失望,蹒跚着想要从上面下来,又见路边驶来一架运着货物的牛车,吱呀吱呀的。
弦玉当那是给茶寮运茶叶和吃食的车夫,没当回事,方少爷也这般想,直到沈青安背着包袱从牛车上施施然下来。
弦玉定睛一看:哈,没想到打脸来得这般快。
方少爷也忍不住嘀咕:“他不是说不入宗门吗?”
毕竟有不少人认得沈青安,他一进茶寮,不少人指着他窃窃私语。
靠南面的位置留出一大片空座,那是方才人们给丽人让出的位置,沈青安也没多想,自然而然地往那边去了。
丝毫没觉得周边一堆姑娘有何不妥。
那名公主眉头微蹙,侍女正要出言,却被她制止,她摇头问道:“那人是谁?”
她们先前仅在附近的城镇落脚,并未经过景明城,是以对沈青安的传言一无所知,侍女为难,小声道:“要不我去打听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