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身后不时传来的干呕声，宋平忍不住翻了几个白眼，回头对包的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小娘子嫌弃道：“展大哥，你们是不是被骗了？”
展昭垂目看了眼凳子上一弓一弓的背影，也不免有些尴尬。先前听孟小娘子说的头头是道，众人便以为她许是自幼学医经过见过的多了，哪知却是这幅景况。犹豫再三后还是轻声问道：“孟——”
顾盼月抬手让展昭先不要搭话，免得她一张嘴就直接当场失态。真是没想到这开封府法医间的气味比宽敞的义庄刺激了许多倍。
宋平放下手中的工具，抬手提了提鼻梁上的面罩不耐烦的解释道：“这人虽然面目已不可识，可我师父说他这眼与手都是张的，指甲痕迹里没有污物，周身黄而不白没有伤痕。还有去探查的人也说捞起时头朝下只吐少量水、周边地上有挣扎痕迹……定是被一身高马大之人击打头部后抛入井中的，脸想是蹭到井壁划伤遇水才烂的这样。”
这种碍于礼法而不能解剖的勘察方式，简直是草菅人命！不过眼下不是说这个时的候，得找到瘦削书生能推得动大胖子的疑点才行。顾盼月边听宋平佐证，边伸手拿起了一旁桌上的卷宗再次细细翻看。
可这种行为在宋平眼里，那就是坐实了平不了祸的心虚，不由哼了一声看向展昭叹息道：“展大人，你说这事接下来该怎么办？”
展昭自然察觉到宋平的不满，可小娘子终归是一片好心不好苛责，只得公事公办的说道：“自然是如实禀告，待大堂上包大人提审两边时再视情况定夺。”
开什么玩笑？明知道那家有可能是专门设套的，还敢让他们在堂上占主导优势滔滔不绝？顾盼月放下手中的纸张摇了摇头：“不行。阻止流言最好的法子就是别让它被说出来，得让那书生顾不得说别的才好。”
宋平顿时气乐了，叉着腰埋怨道：“我们开封府可从不做昧良心的事，小娘子你撒泼也不可能的。”
顾盼月用力掐了大腿一把，强打精神起身走到木床前缓缓转了一圈，目光审视着那头，胸，胯都遮了白巾的王大官人。就算看惯了血浆片，直接面对这些仍是难免令人不快，可现在也只能硬着头皮当个杠精：“放心，不需要你们昧良心，只要你记好王书生是怎么毒杀自己姐夫即可。”
这下不止宋平，就连展昭都微微皱起了眉头，沉声劝道：“小娘子莫要意气用事。”
顾盼月也不在意，快步走到烧着苍术、皂角的盆前搓了搓手：“此人非晕倒后溺亡，而是过量服药遇刺激后引起的心疾猝死。”
宋平回头瞧了眼躺着的那位，又转头瞧着顾盼月哼道：“你怎么确定是心疾而不是被殴打死的？”
顾盼月缓了口气，语带斟酌的解释道：“你们不是写了身上没有殴打的痕迹，头骨和面骨没碎裂，鼻孔也没有积液流出么？要知道此时节昼夜温差——早晚期间冷热悬殊，迷走——额，这筋较常人敏感的病人受冷水刺激，就更易心跳骤停。这心不跳了，自然便不会吸入大量的水，更不会有被殴打过的痕迹不是？”
筋如何又跟心跳扯上关系了？展昭听孟小娘子说的全不似寻常医理常识，微皱眉头询问道：“先前证词与证据你也看了，此人并无胸痹之疾。”
顾盼月抬手顺了顺有些上涌的咽喉，叹息道：“那是他此前没遇到个好大夫，这样的鼓槌指尖又抓药治疗牙痛，自然是心有大疾。”
宋平医理上辩不过，可终归是不服气的回嘴道：“你这样大的口气，也不怕臊得孟太医活过来骂你有辱门风。”
活了才好，指不定自己就能直接回家去了呢。顾盼月回到椅子上坐下，努力压下想要发作的脾气缓声道：“说句冒昧的话，展大人和你的年纪加起来也不够家父奉旨去遭灾地驻泊的时候长，不知道也是有的。这有些心疾之人的冠状动——咳，心上的几个血管被油堆囤的跟段段竹节似得，血不通自然其他地方就会跟着有征兆。”
忆起家中母亲的手指确也有这种形态，展昭微微抿了抿薄唇没在说话。
宋平似是也想到了些什么，抬头瞧了瞧展昭又用力甩了甩头问道：“那你说的投毒又是怎么回事？”
顾盼月抬起手，瞧了瞧自己的指尖答道：“王大官人有皮的右手食指、锁骨处有浅浅的红色斑块，想来布遮住的胸口应该也有。”
这倒是从未听人提起过。展昭上前略掀起遮在王大官人胸上的布巾，只一眼便放下看向宋平沉声问道：“你此前怎未提及此事？”
宋平苦笑一声，挠头答道：“这起斑和抓痕都是写个总的。”
展昭又看向正在扣手的孟小娘子问道：“不知此斑与先前说的可有联系？”
顾盼月理了理思路，缓声道：“这药想来原本是内用镇痛、外用治皮疾的，可一旦提、浓缩后就会变成外用灼伤，内服头晕、目眩的毒物……。”
宋平挠头琢磨了下：“那铁老板也可能投毒啊？”
顾盼月搓了搓指尖冷笑道：“老板又不是要亡命天涯，想买地总有各种缺德的法子，何必赔上自己的身家？其次他若同样精通医理，大可以每日以酒灌之，不过多费些时间罢了……想来刻意毁去面容，也是想要遮掩灌药造成的痕迹。”
宋平听完走到木板前忽的向王大官人行了个礼：“哎呀，这也是为了替王大官人你鸣冤。若是不对，你晚上就找那边那位小娘子。”
真是个狗东西。顾盼月哼了一声道：“好呀，最好能叫上我家的一十八口，让包大人一并给把冤平了。”
孟家事包大人虽一直放在心上，奈何始终没有新的进展，就连官家也仍对此事避而不谈……展昭脸上不免多了几分不忍的神态，缓声宽慰道：“你家事……大人始终放在心上，只是还需要点时间。”
顾盼月侧头看向这位熟悉的陌生人，心里不免有些感叹。这看影视或者小说的时候吧，奇怪的脑洞和骚话是一个接一个，真见到真人反倒只剩下一种因游览花卉市场惨遭警察叔叔打来反诈骗关怀电话一样的尴尬。
回望来的目光似怨似怪，又有些莫名的悲愤，展昭有些不解的想要开口询问：“孟——”
以为展昭又要说客道话，顾盼月轻叹了口气站了起来：“结合公孙先生说那书生右手指尖长疹子来看，药多半从垂杨柳树皮里弄出来的。只是制作的法子我一时还没头绪，可以让包大人问问是不是这教那宗里流出来的。”
展昭见孟小娘子取了醋勺往门口的炭盆走，想跟上再问些事情，可脚还没迈出去就被宋平一把扯住了袖子：“展大人，你说这新的探验书该怎么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