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山沉默良久,再没说出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
倒是惹来李朔安的心急:“先生,您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卿山攥紧手心,没答话。
李朔安等了一会儿,又催促道:“先生……”
“能否给我看一眼此次临州城的伤亡情况?”卿山忽然说。
李朔安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下来:“可以。”
他当即起身,去一旁的书桌上寻来一张卷轴,在卿山面前缓缓打开。
“此次临州城被破,虽然事态紧急,伤亡却不严重,只是……”李朔安忽然停顿。
卿山紧跟着问道:“只是什么?”
心脏猝然纠在一处。
李朔安:“此次巡城的士兵皆无伤亡,但是有一名男子死在了城墙下,死时身上插着敌军的羽箭。”
一席话出口后,又是一阵沉默。
沉默一直持续到,李朔安以为再也不会有人说话了。
卿山突然问:“是如何中箭的?”
“这也是一件怪事。”李朔安说,“那男子是城中一名富商的儿子,昨日出事时,他原本与另外几名交好的公子哥在酒楼吃酒寻乐,却不想一个眨眼间就出现在城墙之下。”
“突然出现?”卿山问道。
“是,与他一样突然出现在城墙下的还有另外两名男子。”李朔安继续说,“据那两名男子所言,他们发现自己处于城墙下后,所遇到的状况与守城的士兵相似,敌军就像是没有看到他们一样。”
“原本是能活下来的,但死去的那名男子在敌军撤退时又折回去捡一枚玉佩,那枚玉佩是他早亡的母亲留给他的。这才惊动了敌军,回身朝他射了一箭,射中心脏,当场身亡。”
卿山突然有些庆幸造成那名男子死亡的直接原因不是他的徒弟。
卿山蓦地抬手覆上自己额头,遮去大半视野,也遏止了这一想法。
他不能这么去想。
这件事追其根本,还是因为他那个倒霉徒弟。
根本就是逃不掉的罪责。
卿山的声音低沉,只在喉间徘徊:“我能,把这份伤亡情况带回去吗?”
他几乎是恳求的语气。
李朔安捏着卷轴的手一寸寸收紧,“……不行。”
“那好。”
卿山将手掌心抵在桌子上,以此为支点,慢慢起身:“请问殿下,我可以走了吗?”
李朔安收起卷轴,放置在桌上:“我请先生来是为了解答疑惑,先生还未说明理由。”
“不是我破的城门,我不知道理由。”
“你若真要一个解释,也要等我回去问一问。”
这话说的,大有一种破罐破摔的意思。
李朔安:“先生是说,先生知道是谁破的城门,但并不是先生,对吗?”
卿山低声应道:“是。”
李朔安脚下遽然一阵慌乱,不小心将凳子踢翻在地,他弯身下去将凳子扶起来,连忙说:“那先生早些回去,我等着先生再来。”
卿山:“我会给你一个解释,也会给临州城带回来一个解释。”
“好。”
……
两人其实谈的不多,但时间太长,在门外守着的将士无数次提着胆子往里瞧,可里头那扇门还是紧闭着。
他十分忧虑两人若是谈的不妥争吵起来,那到时他都不知道应该帮谁。
一边是年轻有为的太子殿下,一边是京都盛传的卿山大人。
民间有传言,说卿山大人是早已飞升的仙人,特意被天神派来降福人间。
这传言来自于卿山曾在十一年前的京都叛乱中立下大功。
也正因为如此,将士对卿山很是敬佩。
可他不太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传说,他自小便上战场杀敌,早就明白许多成就不是天赐的,是靠自己拼来的。
神仙论,太邪乎。
“吱呀。”
门终于开了。
将士带开门声传来后,又在心里默数了两秒,才转身走进院子。
见出来的只有卿山一人,将士偏了偏脑袋,朝屋里看去。
屋里,太子殿下安然无恙。
将士这才放下心来,上前躬身道:“卿大人。”
卿山点头回应他:“走吧。”
将士做了个手势,“大人这边请。”
然而,卿山没动。他垂手低眸,凝视着地面,似乎是在思考什么事情。
将士小心翼翼唤了声:“……卿大人?”
卿山像是才回过神,蓦然抬头:“我突然想去一处地方,能否请你带个路?”
将士:“大人请说。”
卿山:“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位置。”
将士:“……?”
……
将士站在卿山身后,看他抬着头用和颜悦色一脸好亲近的样子与面前的老婆婆交谈,只是老婆婆好像并不领情。
老婆婆的小摊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糖。
将士还在疑惑:这卿大人怎么还喜吃甜呢?看不出来啊。
这边,卿山凭着他看不出岁数的长相,唤老婆婆一声:“婆婆,如今兵荒马乱的,你怎么还在这里卖糖?”
这长长一条街,唯有这一处小摊贩。
摊主婆婆抬眼往卿山脸上多瞧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你买不买糖?”
“买的,要两包麦芽糖。”
摊主婆婆边给卿山包糖,边说:“我在家闲着无事不如出来看看,就算是乱哄哄的,这么多年也就习惯了。”
“再说,生活都这么苦了,万一有人想要用糖来甜一甜呢。”
“也是。”
卿山接过老婆婆包好的油纸包,回头冲着还在发愣的将士浅笑。
将士:?
这位大人,有话可以直说。
卿山启齿:“能否再帮我个忙,把糖钱付了。”
嗯,将士再三确定,卿大人这话说的,毫无日后再还钱的意思。
不过两包麦芽糖,才两文钱。
将士边掏钱边想:致仕的文官都这么穷的吗?
那武将呢?他是不是需要从现在开始为自己往后的生活做盘算……
老婆婆见一个不付钱,一个慢慢吞吞掏钱,她满脸挂着不耐烦的情绪,直接打断将士的动作:“不收钱。”
“啊?”将士愣了一下,将埋在衣服里掏钱的手抽了出来,“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