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愿宁在秋风中送别了自己的母亲。
王瑾向她道歉,承认对杨喜春的照管有误,差点让她们母女二人错过最后一面;孟愿宁也就顺势把这次私自行动的锅推给了温惊弦,反正他最近听话得很,说什么都默认;对不知为何出现在这的孟夙安,她甚至没感到太多惊讶,倒是让本来理直气壮的姐姐有些无言以对。
孟愿宁知道自己现在表现的很不对劲,但她累了。
孟家提出厚葬杨喜春,被孟愿宁拒绝,坚持把养母火化后,和养父合葬到简陋的公共墓园。
按养母老家的习俗,停完了头七后,杨喜春的遗体才被送去火葬场。
孟愿宁为今天的着装苦恼了很久。
在杨家时的旧衣服全被扔了,衣柜里都是后来购置的私人定制,再不济也是名牌服装。穿这些,和她杨家女儿的身份很不匹配。
孟愿宁让王瑾带她去了本地的服装商场,随手挑了身过去常穿的款式,通身买下来也不到两百块钱。
换衣服的时候,孟愿宁被布料磨痛了。
粗糙、简陋、硬括,还带着一股难闻的怪味。孟愿宁穿惯了这样的衣服,但孟家二小姐不习惯。
手微微一顿,女孩秀丽清雅的眉宇间,浮现出一丝自嘲的冷意。
崇北市的秋天多阴雨,但杨喜春下葬那日却是难得的好天气。
天空澄澈,万里无云,天幕蓝得像海水,波澜不兴地倒扣在孟愿宁的头顶。
秋风吹过,冷沁刺骨。
孟愿宁看着妈妈被推进那个巨大的钢铁怪物。
熊熊烈焰充斥着怪物的身体,那里像一个小型的炽焰炼狱。
女孩的脸上平静到淡漠,火焰倒映在漆黑的瞳孔里,闪耀跳动。
有人把手掌搭在她的肩上。
孟愿宁侧头一看,是孟宏志。
“爷爷,您怎么来了?”
孟宏志一身黑服,胸戴白花,庄重肃穆。
“曾经答应愿宁,要带你去看她。如今天不遂人愿,我必须尽到最后的礼仪。”
他面色沉悼。
孟愿宁往他身后看了眼:“瑾姐呢?”
“照顾杨女士的身体健康,随时跟进实时情况,本来是我交给她的责任。如今她的工作出现这么大的失误,孟家主宅里不可能再留她。”
孟宏志的声音沉稳有力。
孟愿宁不置可否:“是吗,其实瑾姐这些日子照顾我还不错。”
孟宏志的眼中微露精光,随即掩饰。
“王瑾工作刻苦认真,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仍然是孟氏集团的一份子。”孟老爷子和声说。
孟愿宁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了,她扭过头,继续注视那钢铁怪物里的情形。
王瑾是孟宏志的心腹下属,若没有孟宏志本人的亲口示意,她胆敢出现这么大的“纰漏”?
骗鬼呢。
但她知道,在这个问题上纠结,根本没有意义。
时间过得比她想象的要快。
身穿制服的工作人员把火炉停下。待炉体降温后,二人合力拉开隔绝了生死的铁门,推出来一床白灰。
一人上前,给孟愿宁递过来一个精美的瓷罐并一把小铁铲。
孟愿宁会意,拿着东西走上前去。
人死如灯灭,留在这世间的,只是这么一摊灰灰白白的粉状碎末。
孟愿宁手上动作不停,脑子里没来由地想到一个说法,据说无论生前的身高体重是多少,尸体被焚化后留下的碳物质总量是相差不多的。
假如孟宏志死了,他烧出来的东西也和妈妈一样多吗?孟愿宁想。
这个奇怪的念头像一尾冰凉的鱼,在她温热的脑海里打出一朵水花,很快消失不见了。
在这个难得晴朗的秋日里,孟愿宁送走了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位挚爱的亲人。
亲手填上最后一铲,孟愿宁想,真好,妈妈和爸爸团聚了。
孟老爷子常年不出门,今日难得动身,陪小孙女参加一个普通女人的葬礼,堪称纡尊降贵。
墓园管理人看着停在门口的一排黑色豪车,愣是在冷风里吓出一脑门热汗来。
倒不是他胆子小,主要是再胆大的人也受不了有人用真家伙指着自己的脑袋,就为了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
整整一个小时,他过得生不如死,腿肚子哆嗦得就快瘫到地上。
远远地,看到一堆黑衣人从墓园深处走来。
管理员精神一振,他知道,必定是那对身世非凡的祖孙出来了。
为首是一个黑衣老者,气度沉肃、不怒自威,有股常年居于上位者的天然威势。老者身后紧跟一位黑衣少女,纤细苍白,仿若临秋的幽兰花,她脆弱易折的气质,很难不令人心生怜惜。
祖孙二人身后遥遥尾随十几个统一着装的墨镜壮汉,不远不近地缀着,为主人保驾护航。
在管理员近乎热切恳求的目光中,他们终于走近了。
老者目不斜视,径直朝座驾走去。黑衣少女沉默跟随,低头仿佛在想心事。
管理员刚想出声提醒,后脑壳的硬家伙立刻威胁地顶住他。
黑衣少女低头走过他们,忽然脚步一顿:“放了他吧,我和爷爷该走了。”
持木仓的保镖表情迟疑。
老者淡淡回头,看了他一眼。保镖立刻收木支归队。
少女小跑两步,跟上老者。
孟愿宁自然地挽住孟宏志的胳膊,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他。
孟宏志:“我近些年出门少了,小心点也是好事,你不要怪他们。”
女孩低头,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祖孙俩依次上车。
孟老爷子和声问道:“王瑾这次失误,还得在下面多反省几年。你身边没人照顾,终究不像样子,爷爷再拨给你一个得力的,你看怎么样?”
孟老爷子久居高位,生性严谨端肃,除了和他分量相等的几家掌权者外,很少有人能让他这么和颜悦色,甚至是用询问似的语气说话。
孟愿宁却不想领情。
她心下思量几番,抬头,苍白的小脸上露出迟疑的表情。
“可是,姐姐身边并没有设贴身秘书呀?”
孟宏志哈哈一笑:“你姐姐正在孟氏集团实习,本来就是空降上司,要是身边再跟个保姆样的人物,让她如何服众?”
女孩连忙为自己辩解:“姐姐不需要,我也可以向姐姐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