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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门乱(一)(第1/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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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莺啼檐外,风醉碧桃,照进来明媚春光,在箫娘眼皮上跳一跳。

    她睁开眼,透过半撒半垂的纱帐,看见片片焦土——榻上的炕桌被推在了墙角,满地彩衫,坠耳横钗。那些含混的记忆杀奔回来,乱糟糟的,满是靡靡的月色与星光。

    他们朦瞳的月光里,在墙上、榻上、椅上、各处作过乱。

    对着太阳,箫娘忽然晓得羞了,昨晚她说过什么?一直在求他,求他走?还是求他留?好像都有,她迷缠他,到她自己也筋软力疲。她简直不敢信那个丝毫不矜持的人是她!

    转头一看,改变她的罪魁还在枕畔睡着。轻柔的阳光浮在席泠脸上,像浮在水面的火,照尽他有些苍白的疲态。

    箫娘想到他劳累的原因,愈发臊得慌,蹑手蹑脚地下床,忍着骨头散架似的疼拾衣裳。初初要好,她还不敢就在天光底下这样狼狈地面对他。

    等收拾妥帖,席泠懒洋洋的声线冷不防在身后响起,“只顾着自己?我的袍子呢?”

    箫娘一转身,见他欹在床头,薄衾子堆在他腰上,带着一点颓堕靡丽的笑意。她仓皇拾了他的袍子,走回帐前跼蹐地垂着下颌,满脑子寻正经话讲,“这个时候,去衙门是不是迟了呀?”

    “今日不去了。”

    席泠的声音尚不精神,带着沉沉的慵意,他仰起头。青灰的帐顶有一片琥珀色的光斑在摇曳,好像曳出了他胸中往日填积的慾,这会儿心里就变得很空很空,似有种惘然若失的寂寞。

    箫娘刚随着他这种不精神放松下来。谁知他手一伸,将她捞回帐里,揿在枕上,“你在躲什么?”

    她说不上来,好像是羞于面对夜里不能自抑的自己,更羞于这样的自己暴露在他眼皮底下。

    看见她,席泠的心一霎又回溢,渐渐阗满了,都是她的影。他从她眼里看出来羞怯,俯低亲她一下,格外温柔,“今日羞,明日还羞么?天天羞,这张脸都要烧化了。”

    他抚着她红扑扑的脸,朝窗户望一眼,“快到晌午了,饿不饿?”

    箫娘很庆幸从那些心跳的话题说到了柴米油盐,她也能稍微恢复些如常的骄横,俏生生翻了个眼皮,“你只晓得吃呀?怎的老是饿?”

    一夜的绮光好似把胭脂融在她骨头里,腮上唇上的从底下泛出颜色,似碾烂了一朵芍药溢出的红浆。席泠的拇指摁了摁她微嘟的下唇,亲了下,“我是怕既累着你,又饿着你。”

    旋即拧一拧她的鼻尖,翻身下床。

    箫娘慌张朝里扭头,直到听见窸窸窣窣的衣裳摩挲,她才敢扭回来,从枕畔看他系着袍子,顷刻由夜里的兽,化成了那个白天斯文的“席大人”。

    阳光从他身侧穿过来,落在她横着的脸与裙,暖得惊心动魄。她眨眨眼,望向帐顶,暗把褥子底下藏匿的那张符咒摸一摸。

    在此迷醉的早晨,墙头红杏膨胀,终日涨成满树清甜多汁的果子。

    隔几日箫娘摘下来一篮子,用块崭新的布头盖着,就与绿蟾共赴仇府探望辛玉台。

    车马迢迢,街市攘攘。绿蟾预备了一车的礼,瞧瞧箫娘裙上那筐杏,只怕人说她寒酸她面上不好看,便挨近了坐,朝面前两匹缎子指一指,“一会到了他家,你就说那是你拿来的。”

    箫娘知她好意,偏她就是故意的,探望辛玉台,值得她废哪样好东西?就怀抱这筐杏,还是忍痛摘下来的。她把嘴瘪一瘪,“那多不好,要奶奶的东西送人情。”

    “不妨的,你我还计较这点东西?”绿蟾把她腕子搡一下,花貌温柔,“仇家,你原是不好来的,又同玉台有些嫌隙,要不是我请你陪我来,你还犯不着走这一趟呢,就当我谢你吧。”

    箫娘如今与她几分亲近,没皮没脸笑起来,“我有什么不好来的?不过不爱与他家太太撞见罢了。我告诉你,他们家太太,身上冷蛰蛰的,不像个活人,说话办事,拿乔作态的。”

    绿蟾安她的神,“不怕,我们只往玉台房里去。”

    向门首通报,小厮引入玉台房中,外头就瞧见两扇门外头钉了长木栓,又看左右槛窗,皆上了镀金的锁头,冷冰冰对着太阳耀着光,厚重得像镇压着一个沉重的怨鬼。

    屋里格外晦暗,往日陈列的瓷器玉器皆收了个干净,案上多宝阁上均是空落落的。玉台跟前伺候的丫头漠视了箫娘,只对绿蟾说:“姑娘此刻睡了。我们自姑娘得了这病,偶然要拿凶器伤人,太太怕闹出人命官司,叫把屋里的厉害家伙都收起来。每日吃药瞧大夫都不缺什么。”

    二人跟着榻上坐,丫头使奉了茶果,满屋里金猊香烬,凉的榻、凉的椅、尘嚣也是凉的。什么都不缺,就是缺股热乎乎的活人气,只有刚上的茶冒着热腾腾的烟。

    箫娘呷一口茶,心绪淡淡。倒是绿蟾是玉台的亲表姐,见此凄境,心内难免微恸,片刻就星眼朦胧,“家里姑妈不是说要使人接回家养病么?如何还不来接?”

    “先前来与这边太太说了两回,这边太太不大喜欢,仍叫在家中将养,只怕传出去外头不好听。这些日,听说家中老爷有些公务挂心,又碍着仇家的脸面,又见这里吃得穿的请大夫吃药不曾亏待,就没再说来接的事情了嚜。”

    绿蟾蘸干泪花,悄悄拉过丫头到跟前,朝外头张望一瞬,放低着声线,“果然什么都不缺?”

    丫头淡扫了眼箫娘,回眼怅惘地笑了笑,“一应不缺。”

    “那怎的玉台没听见说好?”

    “也有好的时候。只是三五天犯一场病,就说这屋子里有人要害她,如何劝也不听。”

    正说话,听见卧房里有动静,丫头便丢开手,“是姑娘醒了。”

    绿蟾拉着箫娘后头跟进去,帘后更黯淡,满阗腥苦的药香,熏得阳光也不肯涉足这里一寸。红绡帐里更暗几分,仍能望见玉台的影,披头散发,毫不端庄地坐在铺上,“我要吃茶。”

    声音蓦地将箫娘唬一跳,才多久未见呀,她那副嗓子,不再像从前趾高气扬地吊起来,而是沉下去,活像是在地下埋了百年,足足几百年未开口。

    丫头折返外间,绿蟾跼蹐着过去,把帐子挂起来一片,“玉台,还认不认得我?我原是一早就该来瞧你的,可惜刚到了夫家,各处拜访亲友,款待宾客,给绊住了脚。”

    两帘乌油油的头发散在玉台腮畔,脸失了血色,唇被日复一日的药汁染得略微乌青。她迟疑了好些时候,盯着绿蟾的脸,待她把话说完,仿佛适才想起来人是谁。

    她咯咯地笑起来,恍惚几分从前的烂漫,“是姐姐,姐姐婚配了?是谁?待你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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