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缠缠绵绵落了数日,雨停的那日总算天光恰好了些,昏昏地出了点太阳,阳光倦怠地落在春庭阁门前,看起来令这夜里的温柔乡在白天也有了些鲜活气息。
尤梨也总算是收到了纸鹤带来的应恹的回信,只是里头的内容并没有什么具体指示,只字不提同鸢歌有关的事,只含糊地说让她继续呆在春庭阁留意情况,别莫轻举妄动,等他回来再说。
这话写来也不怕浪费了纸鹤灵力,她心说自己现在虽然弱了点,但还是很有分寸的好吗!
瘪了瘪嘴,尤梨随手将信放在了窗台上。这春庭阁处处透着诡异,难道她还能上赶着乱吃东西吗。
这些日子她粒米未进,就算是已死之身不需要吃东西,也总会馋两口外头的饭菜吧?
正趴在木桌上胡乱寻思着什么,突然一张附了应恹灵力的信纸落在窗台上摇晃了两下,颤颤巍巍地自行叠成了一只纸鹤的模样,随后灵性地摇头晃脑了一番,就像是孩提打盹后刚清醒一般。
它踉踉跄跄在窗沿上朝前踏了几步,这才低下头,衔起尤梨近日收集到的几缕蛛丝,遂而一扭身子,冲着窗外欲要振翅。
——大抵是应恹也觉得此地古怪,所以才专门令纸鹤来一趟,带些东西回去亲自查验查验。
尤梨直起身子一直盯着它,就在纸鹤要飞走的前一霎那,她突然鬼鬼祟祟地伸出胳膊,而后猛地屈指一弹,将它借力弹飞起来。
少女又冲着那纸鹤颤颤悠悠飞远的屁股做了个鬼脸:“滚滚滚,快回去找你的主人去吧。”
起身关了窗,她靠在沿边抱臂叹口气。
这件事查到这里就当作线索断了,尤梨心中打着算盘,计划着接下来换个方向继续查下去。
可万万没料到,她竟会在这日下午见到传言中早已死去多日的鸢歌!
这一面,却将鸢歌之死一事推向了最诡异的高潮。
尤梨之前仔细看过裘呈给她的画像,画中那个惟妙惟肖的女子同眼前这婀娜的面孔一模一样!
尤梨蹙起眉头,却不敢妄下断言——
虽然这副面孔属于鸢歌,但里头的芯子终归如何,还需得等她验了才知道是真是假。
鸢歌从春庭阁外回来时,用披风将自己浑身上下裹了严实,只露出一张惨白的小脸,似乎是大病了一场,脚步虚浮得很,姿态也略微僵硬,整个人看上去像只提线木偶,好似必须受着什么人操控才能顺利行走一样。
她慢悠悠地穿过阁内一众姑娘的身侧,脚步不停,一路朝前继续。
尤梨在人群中死死盯着她的身影,甚是觉得奇怪。
她拧眉注意到,那些被她略到身后的姑娘龟公全当没看见她般,谁也没有将眼神落在这位突然回到阁内的女子身上。
他们依旧咿咿呀呀细语着嬉笑着,就连不经意间撞上鸢歌前行的步子,他们也全然不做表态,甚至连疑惑或怒气的神态都不曾显现在面上,依旧对着彼此谈笑风生——
就好像鸢歌从来没从他们身侧走过一样。
这未免有些太过冷漠了吧?
消失这么久的人重回春庭阁,连声问候也不招呼,就这样漠视她进来?
尤梨心中揣着三分怀疑,在原地踌躇了几分。倏尔,她整理了下衣衫,端起一抹甜滋滋的笑来,故意走到鸢歌面前,试探着唤了她一声。
“鸢歌姐姐。”
只见鸢歌脚下僵直的步伐蓦然顿住,被披风完全遮住地身子在阴影里明显地瑟缩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会有人在这时同她搭话。
她像是犹豫着,伸出一双同面孔一样惨白的手,微微翻上一点帽檐。待看清是尤梨的面容后,方才拉起张不自然的笑,在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愈发显得诡异。
“我是新来的,姐姐还不认得我吧,我叫尤梨。”尤梨却仿若不觉,兀自说着,而后凑近她问,“姐姐,您这是探亲回来了?”
“嗯。”鸢歌点点头,声线温柔,嗓音出自嘴中同她寒暄起来,“掌柜的不许我离开太久,这才赶着回来呢。”
这话一出,尤梨心底那丝关于鸢歌到底有没有死的疑惑骤然消失,取而代之是无限的警惕和怀疑。
——据尤梨调查,鸢歌不仅没有除了裘呈以外的亲人,在外头就连朋友也无,她究竟是去见了谁?又做了什么?
生灵符在她袖中早就悄悄触动,然而觉察到的生气却寥寥无几。
眼前的鸢歌,很大可能已经不是活人了。
难道也是个活死人吗?
尤梨暗自收紧手掌,冲着鸢歌再次无声一笑。
只是她虽然有了计较,依旧面上神色自若,打算等入夜了再去查探一番。因此她嘴角一扬,关切地软下了语气:“姐姐可是身子不适?”
鸢歌柔若无骨地摇了摇头,这一个动作都能隐隐看出她曾经的美态:“只是路途颠簸,有些劳累罢了。”
尤梨眸色晦暗,意有所指道:“那还是快去休息吧。”
-
翻出房门这件事一回生二回熟的。
打更人梆子敲过午时后,尤梨估摸着外头的恩客已经散得差不多了,这才避开比前几日多了不少的蛛丝,再次溜出了门。
不过这次她没兴趣和老板娘前缘再续了,要是再被抓住一次,指不定那个疯女人要做出些什么来。她在走廊上熟练地辨清道路,径直向鸢歌的房间去了。
虽然是黢黑寂静的空间,躲过了门上的咒,倒也不曾生出无端变数。
鸢歌的屋里灯也没点,大概是当真如她所说的“路途劳累”,看起来早早就歇下了。
尤梨这次学聪明了,先在外头蹲了半晌,确认没人来抓自己后,才在指尖汇聚一点灵力,轻轻点在纸窗上。
被她指尖接触的地方很快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孔洞,恰好够她看进屋内,里头虽然一片漆黑,但等她适应了黑暗后,一切便清晰了起来。
只是这一看,差点把尤梨吓出鬼叫——真正意义上的鬼叫。
屋内的鸢歌赤身裸体,两只手被银白色的蛛丝高高吊起,头却无力地垂着,像是看着地面在发呆一般。
她的脸色比白日尤梨所见到的那样还要惨白一点,一头乌黑的发被根摇摇欲坠的木钗插着,已然滑落散乱了。
她的胸膛却没有半点起伏,看上去像是个刚死之人,尸体未见腐烂,也没有尤梨那样的尸斑。
尤梨正看得一阵胆寒,便听到屋内传来一声尖啸,又化作了一阵密集的虫类啮咬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