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听说了吗?薛家那个丫头。”
“听说了,怪可怜的哟,就这么被她爹卖了。”
“卖了?我怎么不知道,快和我说说。”
“哎,也怪她命不好,被县太爷挑中了,要去当他家那位大少爷的冥婚妻呐。”
“还不是她那见钱眼开的老爹,据说人是被活生生钉入棺材里的,入土的时候还没断气呢。”
“……”
【二】
那是尤梨第一次见到薛皎。
在许府大宅内。
在薛皎梦寐以求的新婚之夜时。
天地间雨丝缠绵,洞房内明烛摇曳。到处都是喜庆的颜色,连前院遥远到有些模糊的谈笑声里都透着喜庆。
而薛皎的红嫁衣还没穿够,便被尤梨施法强行扯出了那具身体。
在她毫无还手之力的情况下,对方转瞬制服了她。
薛皎唯有讷讷地望着眼前那身素黑长袍,在烛火的照映下显出几分斑驳,就好似火焰也燃在了她的衣上。
“会有人代替你陪在许家大少爷身边的,不会有人记得你。”女子字字锥心,斜睨跪在地上落魄的她,眯着眸子不为所动。
薛皎的原身穿着件素白衣衫,那是她死时穿的衣服,与这里的是多么的格格不入。
可哪怕是用再深的红色点缀,也暖和不了她们之间的氛围。
薛皎不甘地仰脸大声问她:“你究竟是什么人?”
“大概是,应恹一手培养的引魂人。”
应恹?
引魂人?
闻音愣了一瞬,一丝恍悟浮上薛皎心头。
成恶鬼这么久以来,薛皎早已不再是不闻阴间事的新丧人。
她抬眼看着面前面容平静的女子。对方说话音调平淡,像是在说一件最寻常的小事,与她之前杀的引魂人全然不是一种姿态。
或许,这就是所谓天命吧。
她注定遭此报应,不能得偿所愿。
【三】
薛皎是在极度强烈的怨念中生出的厉鬼。
由戾气、杀气与阴气所产生的她,生于三界外,不会自入轮回中,与人死后因执念与夙愿化身而成的鬼怪不同。
平常鬼魂在死后了结心愿便可以自行轮回,转世投胎,厉鬼却不能,必须有引魂人指引,方能散尽一身戾气,再世为人。
她死后才领会了这一切,却不愿受引魂人指引,更不想被降妖驱魔的人打得魂飞魄散,但周身戾气仿佛是一面招魂幡,收服她便能积大功德。
于是薛皎只能战、只能杀。
一身戾气浓稠得有如泥潭。
在最初那段时间里,她每个夜晚手上都会滚过无数条人命,夜夜将天空杀出血月,由此再混得一个白天的安宁。
只是越杀人,她身上的戾气便越重,夜晚来讨伐她的人逐渐增多,到了后来,连山精野怪也不愿与她为伍,对其避之不及。
它们害怕她周身的煞气,害怕被以她为中心散发出的黑暗吞噬,久而久之,薛皎又变回了一个人。
她好像……一直都是一个人。
再到薛皎无师自通学会了如何在黑夜中也将自己隐藏起来,甚至学会了藏在凡人的影子里,以求藏住自己浑身的煞气与戾气,才不至于被更多引魂人发现。
她其实已经杀得累了,生前不曾体会过恣意潇洒,死后还要被恶鬼的本能驱使,无论如何都做不了自己的主。
可薛皎又不得不杀,她还是想存活,还是想有朝一日能以杀止杀,抑制住自己内心的躁动与杀意,试试过普通的生活。
差一步,薛皎心想,就差一步,她就能如愿嫁给自己心爱的男子。
可是——
可是那人手腕上能隔断戾气、斩尽妖魔的银铃,已经落到了她面前,叫她无所遁形。
今日与她交手的这位引魂人丝毫不惧她满身的戾气,不惧她恶鬼的名头,在她全力的攻击下游刃有余,末了才割尽了她的戾煞,令她终究控制不住自己体内暴走的鬼气。
薛皎啊,她对自己喃喃自语一声,半是轻松半是遗憾。
你如何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呢?
【四】
半年前。
薛皎坐在自己的棺木上,翻来覆去看自己透着青白的手,眼里有淡淡的恍惚。
她大概是没想到自己的执念能够强到身死后堕魂成为恶鬼,如今呼吸着墓室里浑浊阴湿的空气,再见到自己的身体,觉得新奇得很。
如果脑海中的回忆能勉强算作前世的话,那她应该也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家中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也能平淡度日,然后在二八年华时嫁与好郎君,从此夫妻携手,共度余生。
无奈的是,她有个弟弟。
弟弟也到了该议亲的年龄,父母总归是要紧着幺子打算的。
薛皎不在乎未来嫁个什么样的男子,出嫁从夫,哪怕父母打着人家彩礼的主意,也总归能让她开启新的生活。
薛皎是这样以为的。
可事往往不从人愿,她确实顺顺当当出嫁了,只是当她再度睁眼时,眼前不是喜庆的大红,而是一片混沌的黑暗。
薛皎的脑海中昏昏沉沉的,还不待她弄清原委,指尖便触碰到了一阵冰凉。
那是人的皮肉,带着僵死的寒意。
对,她出嫁了。
薛皎浑浑噩噩想起来。
她躲在屏风后偷听到了县太爷家上门提亲的人和父母商议了一笔丰厚的彩礼,足够弟弟娶个漂亮的平民女子,一家人吃穿不愁……
只是——
她要嫁的那个人,刚刚打了白事丧火。
那时她听到这番话后,心底一阵一阵的泛着冷,只想逃。
可转身时已然腿软了,跌在地上,被出来查看的父亲逮了个正着。
薛皎也是在那天,第一次看见父亲脸上有那样复杂的神色。
她跪在地上求父亲重新给她议亲,甚至连自己去做尼姑不再给家里添负担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可父亲只是叹了口气,让母亲将她带回房间。
那时她还有一丝希望,或许父母终究心软了,还是疼惜她这个养了十多年的女儿的,不会再将她嫁去做县太爷家大少爷的冥婚妻子。
可惜,这一切,全然没有转圜的余地。
她记得她前一夜困意来袭,早早睡下,第二天再睁眼时,便是身在棺木中,身侧躺着一具早已死去多时的男尸。不仅如此,她的双手在胸前被捆作一处,腿也被死死固定在了棺木里,丝毫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