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今岁的端午宫宴上,苏婉鸿与李太妃并座闲聊,当时还时不时的耳语了几句。
在与宴的众人看来,那不过是相稔的人多日不见,到在一起闲聊罢了!
而且两人当时耳语交谈时,脸上可都还挂着应景微笑的,仿佛是嫁出去的女儿朝自己亲近的庶母说了几句闺房小事而已。
谁又能料想,这俩人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秘晤了一件偷梁换柱的大事呢!
苏婉鸿请李太妃出手帮她找到抄家没籍后,投进内宫下三司里为奴为婢的,柏家人。
也就是柏司琛的亲眷!
并且必要时,出手相助一把,免她们遭受宫里那些见不得光的迫害。
李太妃当时什么也没问,就答应了。只是劝她:此事棘手,要稍待时日!一有消息我再通知你。
后来,李太妃果然派人出宫去了公主府送信,说是她不但找到了柏家的两女,还把她们俩要到了自己宫里来洒扫粗使。
但是,这后宫之中,可不是她说了算的。公主若求长久的稳妥,还是早做打算吧!
苏婉鸿一开始,有那种想帮柏家人的想法,无非是觉得当初柏司琛曾有恩于她。她一国的长公主,在不妨碍‘干政’的前提下,托相稔的关系,照顾照顾他们家的几个家眷,别触了宫里哪位主子的霉头,无辜枉命,也算是知恩图报,两清了。
但是后来,她在盛都城外遇刺,柏司琛又一次的舍命相救,俩人之间‘恩情’的羁绊更深了,这可就给苏婉鸿那颗‘想报恩’的心上,再添加了一码!
恰巧李太妃来信说,柏家就只有两个家眷没籍入宫了,已然暂收到了她的居心宫。一个是柏家三夫人,也就是柏司琛的三嫂,另一个则是他的亲妹妹!
苏婉鸿当时屋梁上还绕着人家吹的那曲《梅花三弄》的箫声呢,再加上怀里那一颗滚烫的‘报恩心’……
最重要的是,当第二天柏司琛请假出府后,她坐立不安的,虽然她不敢承认,但是她隐约能明白,她是怕他一去不复返了。
……那如果她府里有牵引着他的东西呢?!
比如,他的亲眷。
这可就不是个小事了!若真做成了,往大里说,这是‘欺君之罪’哪!瞒着皇帝从皇宫里往外换人,偷梁换柱,这要是搁普通人,大理寺就敢盖章砍人脑袋了!
但她又是瑾成长公主!
先帝爷唯一的嫡女,当今圣上唯一的胞姐;还是柱国大将军当眼珠子一样疼的亲外甥女,又是驻北军与朝廷歃血合盟一条心的象征!
谁人敢动她?!
非‘谋大逆’的不赦之罪,是动不了她根基的。
那正常人就会想了,你动不了她的根本,却触了她霉头,回头她缓过劲儿来,不一脚就踩死你呀!
所以,在当今朝中,没有人会动她,也没有人敢动她!
那她悄摸摸地干点儿……反正能打马虎眼、自圆其说的事儿,也就,不是什么大事儿了!
甚至于后路她都想好了,要是哪天真败露了,她就一口咬定:本宫怎知她们的底细,本宫就是看着她俩顺眼了一下,便收进府里了!怎么?父皇母后在着时,我讨要两个宫女,都是使得的。如今他们宾天去了,本宫就得掉在地下了?!
任尔等污蔑不成?!
当然,她也定不会拖累了李太妃!李太妃只须一句‘本宫年老,糊涂了’,就能把一切都推给皇帝来定夺。
至于她的皇帝弟弟,她还是有十足的把握的。毕竟是一母同胞,姐弟俩朝夕相伴长大的。
只要不是他姐让他下旨‘废后’,就他那个昏庸妄为的性子,太极殿上那个位子,姐弟俩轮流坐两年,他都无所谓!
反正他又没太子!
当然,苏婉鸿最终做决定,也是纠结了两天的。
一面是朝纲法度,一面是一己私欲。
苏婉鸿有时候都恨自己干嘛读了那么多的圣贤书,关起府门来吃喝玩乐、逍遥自在,做个浑浑噩噩度日的富贵公主,不好吗?
去他的青史留名吧!
青史上又留名过几个公主呢?!
只是,她恐怕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因为她今天的这一己私欲,而大夏朝的后史,由此改写!
当然,其中也少不了李太妃的推波助澜!
现下,居心宫里,娘儿两人四目相对,剥开那层比外人确实更亲近更依赖的关系后,俩人的各自心里也是揣了个小算盘的!
谁又不是趟着宫闱之下的尔虞我诈走过来的呢!
不然李太妃宁可碍着中宫那位的眼,也要和这位与中宫势不两立的长公主亲密交往,所为何?
当然,她疼爱苏婉鸿也是真心的!毕竟元德皇后是她一辈子的恩人,公主也是她自小带大的!
但她也有自己的孩子呀,她也得为她的孩子谋划打算哪!
苏婉鸿想的就比较简单了!
首先李太妃这个人值得托付,再者顾念着她与母后的主仆情谊,以及相伴自己长大的感情,她也会由她攀附自己,依仗自己的份位在这深宫里谋的一席之地,让那些杀人不见血的魑魅魍魉动不了她!
况且,她嫁出了宫去,这宫里不也得留个值得托付事情的人麽!
可以说,两人自先皇后薨逝、先皇驾崩后,便自动绑在了一起。
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事才能办成!
就比如现在,俩人连几句体己话都没来得及说,就先办正事了!
腊嬷嬷从太妃内室里领出来了两名女子,各自身着宫婢衣装,挽着利索的两把髻,每人手里还拎着个大食盒。
正是柏家的三夫人,和五姑娘。
两人穿着倒是干净崭新的,但精神面容却极其的差,尤其是五姑娘,瘦的皮包骨头,一张蜡黄枯木般的脸上,尽显憔悴。精神状态看上去也有些恍惚,眼神里空洞洞的,要不是前面三夫人一直牢牢抓着她的手,她似乎是老想往后瑟缩躲着的。
苏婉鸿看在眼里,怪不是滋味的。也不知这位五姑娘,是一直性情如此,还是……
“罪奴拜见长公主殿下、太妃娘娘!”
面前的两女已经跪在了地上,两个大食盒被搁在了她们身边。
苏婉鸿在客座上虚手一扶:“免礼。”
那姑嫂二人相扶着爬起来。
李太妃在一旁端着骨瓷盖碗,不动声色地一下一下刮着茶叶,轻轻呷了一口水,才道:“唉,我找到她俩时,到底是晚了一步,这五姑娘……,算了,你回去呀,找个好太医给她瞧瞧吧!也不知还能不能恢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