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赤着脚奔跑,一直跑,从城市跑到荒郊,从荒郊跑到田野。从夏天跑到严冬。
无论我奔逃到何处,人们都将我驱逐。
皑皑白雪,覆盖住所有奔跑过的痕迹。
我冷得浑身哆嗦,被警察拎小鸡一样丢进救助站。
救助站的工作人员踢了我一脚:“怎么又是他”
裹着厚厚棉大衣的男警察扫了一眼我满是冻疮脏兮兮的赤脚,“你们好歹给他弄双鞋穿嘛,人我是交给你们了。”
救助站工作人员不耐烦的说:“交给我们也没用,他又不说话,从哪儿来的都不知道,还总跑。这都跑了多少回了。”
灰色的天,雪花飘飘扬扬的落下来。
男警察用力拍了一下我的后脑。我吓了一跳,惊恐的望着他。
他上下打量着我,有些难办的揉了揉脸,自言自语:“这不会是个哑巴吧”
救助站的人扔了一双半旧的帆布鞋到我脚下,“你说的话他都能听见,就是不说话。趁你不注意,就跑。”
男警察的脸靠近,用手指着我,语气不善的说:“别再跑了啊,再让我看到你,我就把你抓起来,关到看守所去,跟坏人关到一起,让他们天天打你,听见了吗”
我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救助站工作人员大声命令道:“把鞋穿上”
我立刻弯腰,乖乖穿鞋。
“我说他能听见吧。”他得意的对警察说。
警察环顾了救助站内,二话不说走了。
雪下得越来越大。房顶树木道路一片雪白。夜色已经降临。
救助站内,有衣着破烂的智障老人,有出走的孕妇。
几个大大小小的孩子围在一起玩纸牌。
其中一个大点的指着我:“喂,新来的,你也过来玩。”
我摇了摇头,远远的与他们保持一定距离,看救助站外面的雪。
离我不远处,有两个工作人员低声的谈话。
“什么人都往这儿送,你瞧瞧,他们倒是有吃有喝,玩得怪快活。”
另一个说:“这些长期滞留智障的,记不清说不清自己家的,咱们也没办法。那几个孩子,尽快送他们回家要紧。免得过几天又跑出去,干坏事。”
“看我的吧我就不信了,非把这些小屁孩的屎都给逼出来”这个四十多岁身披一件军绿色棉大衣的中年男人掐灭烟头,站了起来。
孩子们战战兢兢排成一排。我站在最末端。
中年军大衣凶神恶煞的在孩子们面前走来走去,鹰隼一样的目光在每个孩子的脸上来回扫荡。
“把鞋都给我脱了”军大衣命令道。
冰天雪地里。
几个孩子赤着脚,在雪地里原地跳。他们不说出自己的家庭住址家长姓名电话,就不许停下来。
冷,寒彻刺骨的冷,深入骨髓。
手指僵硬,上下牙齿不住的打着寒颤。
几个孩子先后说出了自己的家人联系电话和地址,慢慢的,他们都被来人连打带骂的领走了。
雪继续飘飘扬扬的落下来。一望无际的白。雪地里还剩了我一个。
中年军大衣抽着烟走了过来,指着我的鼻子:“喂,你怎么还在这儿”
他低头看着我冻得通红早已失去知觉的脚,踢了我一下,再次上下打量我,“你家人呢”
我低头沉默不语。
“亲戚,也没有朋友也行啊。”
我依然沉默。
中年军大衣见逼问不出来,瞪着我,突然抬起手一巴掌打过来。
我抬起了脸,迎向他的巴掌,眼里含泪。脸上感受到了他的掌风。
那巴掌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中年军大衣抬起的手,又慢慢落了回去。他看着我。
“你多大了”
“十三。”
“原来你会说话啊,家里,真没人了”
我低头沉默。
中年军大衣思索,狠狠吸了一口手里的香烟,然后将烟头丢了出去。
“这样吧,我认识一个人。我现在给他打电话,让他来领你回去。你先找个落脚地。这救助站,也不是个常呆的地儿。”
我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