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飞卿抬眸，没有半分惧色，他施施然起来，躬身行礼就出了书房。
下人弯腰守在门前，将带他去前院的寿宴。
“哟，侍郎也在这儿，真巧啊。”
楚煜撩过一枝腊梅，从梅树后走出来，他身披风氅，脚蹬黑靴，墨发用玉冠束起，笑得潇洒肆意。
见楚煜过来，下人屈膝往后退去，只站在谢飞卿身后静默不语。
楚煜步步移近，谢飞卿也不动弹，立在原处，道：“侯爷怎么还在这里闲逛？”
楚煜踩着松软的雪，踏上游廊，说：“前院那些个官员甚是烦人，见到我就迈不开步子，端着酒死乞白赖地拍马屁，又有什么意思。”
“恒王妃马上去前院，侯爷可要随我一同去？”谢飞卿道。
楚煜抖了抖风氅上的雪屑：“这寿宴无趣得很，不如去别处。”
浩国也只有楚煜敢说出这样的话，先父楚弘不仅是景明帝谋反路上的左膀右臂，更对景明帝有救命之恩。景明帝对楚家恩宠不断，丝毫不亚于皇亲国戚。
谢飞卿疑惑着：“何处？这恒王府中哪还有除了寿宴更有趣之处？”
楚煜忽地朝下人嘿嘿一笑，下一刻，就拉着谢飞卿的手腕往拐角跑。
下人感到面上被一阵风刮过，转瞬间那两人便没了身影。
谢飞卿被楚煜拽着跑，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脚步踉踉跄跄，他重整步伐，问着：“侯爷，我们这是去哪？”
楚煜语气轻快：“你到了便知！”
两人皆是身高腿长，跑起来格外快，风雪愈是迅疾地扑向肌肤，本能藏在袖中避寒的手却被楚煜紧紧拉住，手心与腕间的温热抵抗着霜意。
墙头的瓦砾上覆着厚厚的雪，冬树的枯枝时不时掠于其上，带下细密的雪籽。
楚煜拍拍府墙，满意道：“应是找对了方向，这堵墙外面就是黄虎街。”
谢飞卿略微喘着气，气团一呼出就化为朦朦的雾色：“黄虎街？”
“不错。”楚煜搂过他的腰，将他带至墙前，“你会爬墙吧？”
爬墙？
谢飞卿岂止是会，毫不客气地说，那是驾轻就熟。儿时，他总是憧憬宫墙外的天地，静和宫的后墙不知被他蹬了多少遍，要不是小德子他们严防死守，只怕真就拦不住这位见不得光的主。
谢飞卿打量着白墙，点头说：“倒是可以。”
“带你找好地方，去不去？”
谢飞卿绕过枯枝，双手攀着墙头，手臂用力，撑起上半身，一条长腿正要往上提时，就听见带着嗔怒的声音。
“楚煜！”
苏灼光站在远远的长廊中，快步跑来，指着楚煜骂道，“狗东西，你要把飞卿带到哪里去！”
楚煜忙把谢飞卿的腿往上一带，谢飞卿翻身朝墙外跳下。楚煜纵身一跃，坐在墙头，对苏灼光露齿一笑：“狗东西？多谢世子美誉，我这就叼着自己的骨头溜了。”
说完，他就飞身跳下墙头，空留苏灼光一人气急败坏地踢着墙前的树。
圣京纵横三十六条大街，各街皆有武侯铺，铺中的金吾卫常在闲暇时聚在街道旁的店肆中吃喝。
张伯下完一捆面，小店里就进来了几个身着红色武服的金吾卫，隔着锅中升腾的热气，张伯喊道：“几位可还是两斤牛肉配烧酒？”
金吾卫将长剑隔在桌旁，豪爽笑着：“今儿哥几个得了些小钱，再上几份羊腿！”
“好嘞。”张伯切好卤牛肉，装在瓷盘中。
张婶接过盘子，端给金吾卫那桌。她刚往布上擦了擦手，店铺门口厚厚的帘帐就被人拨开，来人乘着风雪，相貌较两年前深邃英挺了不少。
“张婶。”楚煜撩着帘帐，待谢飞卿侧身进来后，他将帘帐放下，“还记得我吗？”
“诶，是大公子，不……现在是侯爷了。”张婶慈祥地看着他，“快坐快
坐。”
金吾卫哪能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谁，几人立时起身，朝楚煜恭恭敬敬地抱拳。
楚煜随手拍过一个金吾卫的肩，说：“不必拘礼，该吃吃，该喝喝。”
张伯将煮好的面捞起，开怀笑着：“侯爷可要吃些什么？”
“有芝麻胡饼吗？”楚煜道。
“还剩下几个热乎的，现在吃正好。”
谢飞卿看着自在的楚煜，道：“侯爷说的好地方原是这儿。”
楚煜挑眉：“你来过？”
谢飞卿摇头：“不曾。”
“我没去塞北时倒是经常来。”楚煜咬了口松软的芝麻胡饼，“能喝枣酒吗？”
枣酒属果酒，不易醉人。
谢飞卿愣了下：“来一盅？”
楚煜看他一眼，见他不似抗拒之态，挥手让张婶上枣酒。他咽下芝麻胡饼，抬眼瞧谢飞卿还在细细咀嚼，他起身走到张伯身侧，说：“张伯，还有饺子吗？”
张伯坐在靠背椅上，指着一个木篓，道：“在那里面，你要吃？”他撑着双膝就要站起来。
“我自己来煮。”楚煜将木篓里的饺子拿出来，让张伯坐下。
张伯又靠回椅子，狐疑地看着楚煜。
饱满的饺子一个个溜入煮沸的水中，锅底奔涌的气流将热水搅得不断摇晃，白胖胖的饺子不停翻着面身，每一处都被热水泡熟。
楚煜见差不多熟了，舀起一勺葱花，手腕一滞，抬头对谢飞卿道：“吃葱吗？”
楚煜亲自掌勺是谢飞卿没想到的，眼瞧楚煜问他，自知是有他的一份，谢飞卿便说：“可以吃。”
翠色洒入翻滚的汤面，莹润的饺子配以细碎的葱花极是可爱。大大的漏勺往汤里一捞，将饺子尽数倒入碗中，又舀进些许汤底，楚煜满意地端起两碗饺子，搁在桌上。
“尝尝本侯的手艺。”楚煜递过去一只白勺。
谢飞卿勺起一个晶莹的饺子，吹着热气，往嘴里喂去。他慢慢嚼着，有些意外道：“侯爷的厨艺是从哪学来的，这饺子很好吃。”
楚煜喝了口枣酒，道：“塞北战事紧，常常军士不够，火头营的兵都会冲到沙场厮杀，有去无回，我便只能自己做点吃食。”他握住酒盅，给谢飞卿斟了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