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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在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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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放我出去!”

    牢栏被晃得嘎吱作响,久未修整的牢栏飘下几根木屑,细小的硬刺落在赤裸的皮肉上。楼运鸿身肥体壮,抖动的肥肉形成一波波褶子,木刺趁机扎入肉中,他也不觉得痛。

    相邻牢房中的囚犯都幸灾乐祸地笑着,一个个半躺在干草上,打着轻浮的哨。

    “新来的就是有气力,等那群狱卒招待你几日后才能学乖点。”

    楼运偏头,啐了口唾沫:“我可跟你们不一样,我是立过军功的人!”

    囚犯们嘲笑着:“哟,军爷呢,可不得了,您是每餐能比咱们多片菜叶子?”

    “一群杂碎!”楼运鸿踢了脚牢栏,嗡嗡的晃动声与犯人的阴笑交织着,如恶灵般地擦过了整片天牢,渗进了楼运鸿的脑中。

    “都给我闭嘴!”

    楼运鸿烦躁地抓着乱糟糟的头,不安的焦虑感悄然爬上心尖。

    金吾卫凭皇上的旨意抓人,究竟是什么事能让皇上哗然大怒,一点风声都没透出来,就下令把自己给抓进天牢。

    他撕着干草,越想越心惊。

    莫非是他谎报北营将士数目的事露馅了?

    楼运鸿的背瞬间渗出汗来,牢内的阴风一吹,背上冷飕飕的。

    “快,进去!”狱卒压着一个气息奄奄的人过来,撬开牢门的铁锁,将那人推入了牢房。

    那人一个趔趄,摔倒在潮湿的地上,破了皮的伤口被地面细小的石子摩擦着,痛的他惨叫一声。

    楼运鸿慌忙转过身,沿着声音的方向望去,问:“王斌?!”

    王斌战栗着撑起身子,散乱的长发遮住了脸,他透过头发间的缝隙勉强看清了对面的人,霎时哭喊着:“是我,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就拖着我去受了顿刑,也不知是哪个指使的,我们怕是要命陨于此啊……”

    楼运鸿只觉脑袋发凉,双耳听不进去王斌的哭诉。

    他们将王斌都抓了进来,看样子事情真的败露了。

    他指着王斌,说:“往年都没事,怎么今次就……”

    王斌猜测是武陵侯在自己这揪出的蛛丝马迹,但他硬是不肯承认,反咬楼运鸿一口:“我怎么知道,账簿一直就没人动过,是不是你在北营行事张狂,惹得别人要整治你!”

    两人在这争执不休,死到临头,还要将黑锅扣到对方头上。囚犯们都兴致颇高地看着他们吵。

    金属的碰撞声清脆入耳,似招魂铃般回荡在牢房中,狱卒拎着一串大钥匙,打开了楼运鸿的牢门。

    狱卒压着楼运鸿,吊儿郎当道:“走一趟吧。”

    楼运鸿手脚都被铁链束缚着,难以施展身手,只能被狱卒压着往外走,骂骂咧咧着:“什么狗屁链子。”

    他嘴上逞强,内里却是害怕得要命,想到自己要被严刑拷打,腿都打哆嗦。

    狱卒将他拐进了密室,带着血腥的霉味扑入鼻间,室内逼仄窄小,只有牢房的一半大小,最顶部凿了个小口通风,只能钻入一缕外界的白光。

    光线洒在一人身上,亮出俊朗如武神的脸。

    “侯爷。”

    楼运鸿一个颤抖差点跪了下来。

    楚煜回头,说:“别留下把柄,其余的任你玩。”

    黑暗中传来一声:“知道。”

    楚煜走后,楼运鸿见漆黑黑中慢慢露出一个人。

    看那人的衣裳形制不似刑部的,楼运鸿问:“你是谁?”

    明沙不答,将一枚刀片掷到了他跟前。

    刀片脏污不堪,凝结的血斑驳其上,楼运鸿蹙眉骂着:“耍什么主意!”

    “你怎么能忘记。”明沙紧攥着拳头,青筋暴露,“一年前,你遇到过一个书生……”

    楼运鸿细细回想着,末了,他淫·笑道:“你是指吵着要找弟弟的那人?他皮白肉嫩的,用刀片弄起来不知道多带劲儿。”

    明

    沙浑身一颤,眼睛充·血,朝楼运鸿的肚子狠狠跺了一脚。

    “啊!!”

    楼运鸿惨烈地叫着,嘴巴闭不上,口中流出涎水。他苍白着脸,看向明沙:“你是来给他寻仇的?”

    “我是他弟弟。”明沙一拳砸在楼运鸿牙上。

    又是一声叫唤,断裂的牙齿掉入口中,就着血水呛的楼运鸿咳嗽不止。他捂着流血的嘴,口齿不清:“他……他与你不同,我锁着他的时候,他连……动弹的本事都没有。我动一下,他就惨叫一声,呵呵……”

    明沙心中大恸,他一拳拳砸在楼运鸿脸上,嘶吼着:“你怎么下的去手!”

    重如钢铁的拳头击着楼运鸿,骨头碎裂声传来,面上血肉模糊。楼运鸿似在回味那日的情景,阴森森笑着,就这么注视着明沙。

    明沙看到那双含着讥讽的三角眼,不禁想到长兄一个文弱书生,在楼运鸿残暴的目光之下屈辱地死去。

    悲愤萦绕着他,明沙布满红血丝的眼中渗出泪来。

    母亲离世得早,父亲娶的续弦对他们百般刁难。颍州的冬天很冷,常常是冰霜爬满了台柱,年幼的明沙只穿着薄薄的布鞋,与长兄蜷在柴房里互相取暖。长兄老是搓着明沙的腿,瘦瘦小小的身躯尽量搂住弟弟,自己却还披着几件破旧的单衣,冻得手臂青紫。

    明沙那时不懂什么叫虐待,他只知道自母亲死后,就再也没有见过父亲。

    他不知道那个新来的女人是谁,他看着那个女人扔掉了母亲生前的东西,泰然自若地住在母亲的房间。女人时不时地来打他们一顿,有次,长兄为了护着明沙,额头被砸出了血,明沙哭喊着要叫父亲来。

    “小杂种,他可不是你的父亲。”女人用长长的指甲划过明沙的脸,涂着胭脂的唇一勾,“他是信儿的父亲。”

    楼运鸿被打的呼吸微弱,肿肿的眼皮耷拉着,嘴角仍倔强地冷笑。

    明沙泪如雨下,抹了把脸,哽咽着:“他可不是什么文弱书生,你们都嘲笑他瘦小如女子,可是……可是他比谁都坚强。”

    明沙站起身,用铁钳夹起一块烧得通红的金如意。滚烫的温度袭近下·体,楼运鸿嘲讽的脸上露出恐惧,漏风的嘴巴发出扑哧声。

    炙烤皮肉的焦味飘来,撕心裂肺的惨叫不绝于耳,正在喝酒的狱卒手一抖,面面相觑。

    明沙面无表情,脸上只有不断淌着的泪水,他将金如意不断往下按着,死死嵌入那坨软肉中。楼运鸿痛不欲生,痉挛着身体,可惜四肢都被链子锁住,只能活生生受下非人的折磨。

    他的长兄是这个世间最爱他的人,亦是最坚强的人。

    柴房与主院相隔甚远,他孩子心性,不听长兄的劝阻,偷偷溜到了主院。水廊上美婢成群,父亲抱着一个孩子站在廊中,女人将一勺莲子羹喂给孩子,孩子哭闹着不吃,父亲就拍拍孩子的背,眉目舒展地笑着。

    “信儿不想吃便不吃。”

    明沙第一次听到父亲这么温柔的语气,他呆呆地站着隐蔽的角落,看着父亲将那碗莲子羹倒入湖中。

    水廊上的人笑着,角落中的人哭了。

    那天,他就这么藏在角落里,眼泪流了又干,干了又流。等长兄找到他时,天已黑了。

    长兄一天未见他,差点以为是女人将弟弟卖给了人牙子,急得双目通红。刚找到明沙时,长兄又气又急,举起手要给明沙一巴掌,可当看到弟弟红肿的眼睛时,他沉默着将手放下。

    明沙问:“莲子羹好吃吗?”

    长兄牵着小小的明沙,两个孩子的身影隐入无人的小道。长兄说:“母亲做过,那时候你还没出生,我觉得……很好吃。”

    两人回到柴房后,长兄没有问明沙今日发生了什么,他们如以往近千个夜晚般相依而眠。

    第二日,明沙醒来时,发现身侧已然空无一人,柴房外传出劈砍木柴的声音,只一碗莲子羹放在破旧的木桌上。

    明沙端起莲子羹,哭地咽不下去。

    其实那日他溜出柴房,是想去找父亲的。可当他看见水廊上的情景后,他突然就没勇气上前了。

    那一刻,他深刻地意识到,父亲与他的新妻儿沐浴在阳光下,而他与长兄只能像只老鼠般藏在黑暗里。

    他闻着清香的莲子羹,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好几次都没勺到莲子羹。

    他吞下一口羹汤,暖暖的稠液滑入饥腹。他想着,我还有长兄。

    可是一年前,他的长兄没了。

    他在塞北的沙土上发现了他的尸体,那甚至不能说是一具尸体,浑身残破不堪,皮肉挂在骨架上。尸体被虐待到认不出的地步,他侥幸地想着,这不是长兄。

    可当他看到尸体的左手小拇指断了一截时,他疯了。

    长兄为了护住他,曾被女人割掉过一截手指。

    自那之后,他就像没了魂魄,执拗地将皮肉·缝好,楚煜曾多次强迫他进食,他挣扎着拒绝了。

    当最后一块皮肉被缝好后,他将长兄沉入了当地的布罗湖。

    惨叫声渐趋渐弱,明沙将金如意抛开,铁钳狠狠刺入楼运鸿的头颅。

    黑红的铁钳直直地立着,为血海深仇做了个终结。

    明沙步出天牢,暖阳射在绿油油的枝叶上,他擦了下手上的血迹,折下一枝桃花。

    你最喜欢的花,我给你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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