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着公孙殊驾马来到皇陵附近的玄清观,敲了敲门,一个道姑应门而来。
西域那些人回国之前,跟我透露了有和亲的意向。我和林洛新问了长公主的意愿,她想留在洛城,便在之后出家为道。夏太妃也一起出了家,在皇陵附近建了玄清观。
夏太妃带着背着公孙殊的我到空置的房中,为我们打来盆水。
“太感谢了……太妃娘娘。”
我松了口气,拿着毛巾小心地擦公孙殊脸上的血。
“我已不是太妃了。”她摇了摇头,“月儿她怎么样?”
我黯然低头,说不出一句话。
她叹了口气,“罢了。”
半晌,我问:“……娘娘,你不走吗?他们说不定很快就会来这里。”
“我要等月儿回来。况且,夏家还在,他们不会对我如何。”她像是早有预料,拿出一块将印,目光垂落在上,“先皇走之前,只交代我一件事。”
“在夏家家道中落时,是先皇救了我的命,救了整个夏家,让我有容身之所。”
“我只能帮你这么多了,王爷。不要辜负先帝。”
夏家的私兵掌握在夏太妃手里,其中还有许多是从扬州就跟着林鹤雪的亲信部下,资历老,素质高,忠心耿耿。
我接过将印,向她深深一礼。
夏太妃是个了不起的人,她更像是林鹤雪忠诚的追随者,而非妻妾。为了向林鹤雪报恩,她已经献出了很多。
虽然这些年来与世无争,但他们都是从曾经动荡中生存下来,走向高处的人。
公孙殊的伤大都是内伤,夏太妃帮忙替他处理过外伤后,告诉我他的眼睛可能无法再勉强使用。
公孙殊的眼睛前覆上了一条白绫,以至于直到他出声,我才知道他已经醒了。
“王爷,现在几时了?”
“寅时吧,我猜。”
我坐在床边,看着他的脸。
公孙殊虚弱地笑了笑,“我都听到了,看来这样下去带上我只能拖累。先帝在扬州有私产,若王爷回去,尚有生计可谋……”
我打断他,“公孙殊,你为什么要帮我?”
“王爷怎么这么见外,这不是应该的吗。”
我没有和他打哈哈的意思,“逆命术到底是什么?”
“……”公孙殊抿嘴沉默,我无可忍受这样的沉默,咄咄逼人地发出质问,“说话啊,公孙殊?你在拿自己的身体做什么?保护我,也是因为林鹤雪的交代吗?”
“不是的。”公孙殊认真地道,“是我想这么做。”
“如你所想,逆命术正如字面的意义,是以生命为代价改写命数的术法。当初因为身怀如此邪术,我还被赶出了门派,哈哈,幸好林兄收留了我。”公孙殊缓声道,嘴角漾开一抹微笑。
“王爷,还记得我在摘星楼同你说的话么?”
听到他的反问,我睁大眼睛。
“你之前问我,我的眼睛看到了什么。其实我生来便能看见人的命运,命运……就像红线一样缠绕在人的身上。有的人命运坎坷,红线密密麻麻,束缚其全身。有的人命运顺达,绑缚其的红线寥寥可数。”
“很久以前,所有人都不相信我说的话。那时我还不清楚这红线的意义,为了证明,我要了一把剪子,当着大家的面,试着剪下母亲手上的红线。红线剪断以后,我就咳着血晕了过去。一个云游的道士听闻此事,叫我父母送我上山为道,那之后我就拜在阐教门下。”
“那之后,我才渐渐弄明白,我所看见的是俗称‘命运’的东西。这些线是因果的实体,倘若我要剪断线,破坏的因果将会加于我身上。而这些线多半都牵连性命之虞,或是伤病苦痛。随着我对星象卜卦之术的精通,已经可以解读每一根线的大概内涵。”
“不同的星宿对应不同的穴脉脏血。星生星怀,天是大宇宙,人便是小宇宙。例如娄牵名门,奎牵悬枢……而一旦破坏因果,这些因果就会随机地附加于我体内的小宇宙。”
“我用剪刀可以剪断小灾,若是再借用其他媒介,例如血,丹砂……则可以剪断大灾。我称这为‘逆命术’。但强改因果本就是逆天之为,我身上沾染的因果越多,所要付出的代价就越大。直到现在呢……王爷,你猜我身上有多少根线?”
“……”我听着他的阐述,呼吸一滞。
在我眼中,公孙殊是自由的。赤着脚随性地奔走于天地,伸手可揽群星做书,张目能容万顷星光。
而实际上,在他的世界中,他一步一动都牵挂着无数红线,形神皆缚在不可见的枷锁中,呼吸亦是窒息——那是我无法想象的。
他总是走得很快,脚步轻盈如风。似乎走快点,就能够逃离束缚。
我想起他在摘星楼说的话,心沉了下来。
“五彩绳……到底是?”
“上古曾有先天功德至宝不沾因果,我研读古书,学了半吊子的炼制法器。天河玉产于西北宝器荒落之处,能载功德,承因果。我便以这些年所承担的因果化为功德养器,以五彩绳做媒介,连了因果与天河玉内的功德相抵,练了半个法宝出来——就相当于把只有我可见的红绳实体化了。戴在谁的身上,便能在灾祸来临时激发功德,剪断因果。托这个的福,我也能把自己身上的红绳解下来一些了。”
他耐心地娓娓道来,笑着翘起嘴角。
“虽然本来是做了在不得已时救命的,不过挡灾似乎也很好用呢?可惜制作成本太高,现在已经快要全部完蛋了。”
“可视化……的意思?”我听得发晕,“……你,你是不是算半个神仙了?”
“算是吧?谁知道呢。”
这个人天生就不同凡响。
在他剪断别人的因果时,自己手上的五彩绳应声而断。靠着以功德与寿命相抵,逆天改命。
“为什么……要为我做到这个地步?”
我袖中收着之前捡起的五彩绳,数十条绳,多少年命?
他摸上自己眼前的白绫,根据我声音地方向将脸转了过来,“我本就牵扯太多因果,如果注定生命短暂,为自己好好活一回,不是挺好的么?”
我哑口无言。
他向我摸过来,我将手递过去,他像是在挑起一根线,指尖在空中牵绕。
“你身上的因果,太多了。我第一次见到除我以外身上缠着这么多线的人……我很好奇,是什么样的人拥有这等强大而又复杂的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