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宁和陆蘅认识的时间不算短了,但那仅仅是隔着手机屏幕,通过片面苍白的文字。
说是熟,其实也不熟。
现实中见不到,一道屏幕便能挡住无数东西,在虚拟世界里,他塑造出来的任何形象都会成功,因为无处考证他是不是装的。
一直以来陆蘅在肆宁这里,是熟悉的网友,也是陌生的现实中人。
她认为她对他是不了解的,温润如玉也有可能是他带给她的假象。
但自从她转学之后,近距离接触了两天,她发现这个人在屏幕里的好脾气形象还真不是装出来的,相反,现实中更夸张。
肆宁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一点脾气都没有的人,她自认为她性格非常不好,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愿意跟她这个冷漠孤僻的冰块脸打交道,更别说是一而再再二三的忍受她怪异的坏脾气。
这两天,他总是能在她被惹到情绪不好的时候,脾气冒出来想要用冷箭攻击他的时候,轻而易举的以柔克刚。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酝酿的力气越大遭到的反噬就越强。
并不好受。
怎么就……这么没办法呢?
“我不吃冰淇淋”,肆宁感到无力,“你不是快要饿死了吗,去吃你想吃的。”
“我没什么特别想吃的”,陆蘅说,“我们去里面看看吧,里面吃的挺多的。”
肆宁看着他温柔的笑脸,两秒后,视线不由自主的飘到他头发上。
那会儿揉他头发的时候她是狠了心的,刚才他随手拨弄了几下,没有镜子照着,可能他以为已经顺好了。
事实上还是很乱,尤其是头顶,有几缕翘了起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没睡醒就直接从被窝爬出来了。
要不是有颜值和气质在撑着,估计会被人当成疯子也说不定。
已经有不少路人看过来,打量着他发型窃窃私语,无论是不是恶意,他们脸上看笑话一般的神色让肆宁莫名感到不快。
她瞥了眼他身后指着他头发小声嘀咕的两个女生,对方不经意间被她冷冽的眼神慑到,吓了一跳,赶紧缩着脖子快速离开了。
肆宁面无表情的收回目光,落到他头发上。
陆蘅察觉到她的注视,抬起手在发顶拨弄着,问:“还乱着吗?”
肆宁见他拨了两下都没拨对位置,手指巧合的避开了翘起的那个地方,没有强迫症的人看着都忍不住难受了。
“嗯”,她提醒,“左边。”
陆蘅往左边挪了挪手,按在一个位置,“这儿吗?”
“往右一点”
陆蘅听从,“这里?”
肆宁:“过了,往左。”
陆蘅挪回去一点,拨了两下,“现在呢?”
肆宁打量着他头发,左边比刚才好了一些,但发顶和后脑勺还是乱糟糟的。
这样的指挥太考验耐心和默契度,这两样都是肆宁没有的。
“把头低下”,她说。
陆蘅会错意,低了低头,用手拨弄着后脑勺的头发,“后面也乱了吗?”
肆宁怀疑他理解力有问题。
她无奈的踮了踮脚,抬手轻拍了一下他按在脑袋上的手,“拿走。”
陆蘅手僵在那里,怔愣的抬起头看她。
刚抬一点,就收到她没好气的命令:“低头,够不到了。”
陆蘅喉咙紧了紧,突然说不出话来。他乖乖的把头低下头,弯下腰,低到比她身高矮的高度。
肆宁脚跟落回地面,从仰头改为微微低头,她两只手一起在他头发上整理着,不急也不慢,手上触感柔柔软软的,还很暖和。
潜意识里觉得这么软的头发是经不起暴力的,可能一拽就断,到时候他又要跟她索要赔偿了。
为了避免被讹上,她动作的时候不自觉放轻了力度。
“下不为例,以后不许再动我头发”,肆宁说。
她自认为态度很强硬,殊不知自己的声线有多清浅温静,动作间又有多么温柔。
在她的手落到他头发上时,陆蘅的方寸就已经动乱,他屏了好几次才让呼吸没有泄出马脚。
“能商量一下吗?”
肆宁给他整理完头发后把手拿下来,“什么?”
陆蘅慢慢直起身,眸光深邃,语气认真到令人忍不住想肃然起敬:“我动一次,你还回来两次。”
“……”
似是觉得赔偿力度不够,不舍得她吃一点亏似的,陆蘅补充:“三次也行,多少次都行。”
“……”,肆宁皱眉,“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陆蘅平缓的吸了口气,“听懂了。”
肆宁荒唐的看着他,既然听懂了,那他还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陆蘅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片刻后,弯下腰,视线与她平齐。
肆宁下意识要向后退开。
先她一步的,是他伸过来的手,落在她脑袋上,轻轻摸了两下,音里带笑,语气柔和平缓:“但我同桌实在是太好了,忍不住。”
肆宁心脏猛的颤动,不是因为他的动作,而是他的语气,他的笑容,他的话。
从小到大,她受到过无数夸赞,样貌、智商、家境,各种吹捧恭维的话让她耳根生茧。
她知道这些夸奖都是虚伪的,就算她又丑又笨是个傻子,整天板着张脸冷漠无礼,别人都会真心实意的把她夸成花。
因为她生在肆家,是肆家唯一对外承认的名正言顺的千金。
可是在那么那么多天花乱坠的夸奖中,从没有一个人说过肆宁这个人好。
更没人用温柔的语气,春风一般的笑容告诉她,她太好了。
在一阵恍惚之中,肆宁一直以来的自我认知出现一丝裂痕。
在这一刻她觉得,她好像也不是像姜洁说的那样,是令人看一眼就觉得恶心的污点。
“啪”
又是一声脆响。
这一次的力度比在出租车里大得多。
陆蘅下意识“嘶”了声,缩回手。
看了眼自己正在红起来的手背,无奈心叹一口气,这么大的力气,到底是罚谁呢?
“手疼不疼?”他看着她垂在身侧的手。
天气炎热,热度渗进肆宁脸上,不用照镜子她都能感觉到脸是红的。
用了全部功力维持住表情上的镇静,火辣辣的疼痛从手心传到心里,恰好将那股慌不择路的凌乱压下去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