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以乔和江宝珊谁也没有心情再吃面。
“想回家看看吗？”沈以乔的情绪不佳，一句话，江宝珊问得小心翼翼。
“家？”沈以乔心情复杂，犹豫了一会，还是点头，道：“好。”
结帐后，沈以乔跟在江宝珊的身后出了面馆。
巷道幽深，石墙古老，斑驳的青石板路面被时光踏磨得光洁而圆润。
百年老榕树浑身藤蔓缠绕，歪斜在小道侧，浓荫蔽日。
沈以乔目不斜视无心欣赏，心情如石碾盘翻来覆去碾压着。
心事沉重，脚步缓慢，沈以乔陷在自己的思绪里，丝毫没有察觉自己与江宝珊拉开一段很远的距离。
倒是江宝珊走着走着，突然发现身后没有了动静，猛然回头。
她立定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沈以乔低着头，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向自己走近。
突然，江宝珊的心里变得五味陈杂。
冬日柔和的阳光撒在沈以乔的身上，隔着好几米远的距离，又逆着光，江宝珊看不清她的面容，只看见她周身笼罩在暖色的光晕里。
这一瞬间，时间仿佛飞快倒退回到很多很多年前。
沈以乔笑意盈盈，提着裙角飞奔着向她跑来，“珊珊，你等等我呀！”
从前，她走得快，一直都是她走在前面等着沈以乔。
走着走着，她们竟然走散了。
等她回过头来的时候，沈以乔已经不见了身影。
“我等了很多年，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
说这话的时候，江宝珊双眼又酸又胀，眼角湿润。
终于，她再次站在她的面前。
这十年，恍如隔世。
“一年又一年过去了，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你还是没有回来。我跟别人说，乌寒镇再也不允许你踏入半步。你敢回来，我就敢拿扫帚赶你走……”
晶莹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江宝珊声音哽咽不已，“可沈以乔，我其实还在等你回来，一起挖那坛埋在你家院子里的桂花酒。”
那坛桂花酒，是沈以乔和江宝珊爬树摘的桂花，两人亲手酿的。
味道好不好不知道，两人说好了，等来年的中秋节挖出来赏月。
看着江宝珊泛红的双眼，沈以乔的心像一个尖锐的硬物狠狠地划了一下，沉声地道：“宝珊，对不起！我……”
“诶，你说我为什么要说这些呢？明知道你什么都忘记了……不说了，我们不要再说这个话题了。”江宝珊伸手拭掉眼角的泪花，转过身指着前方，“那里，就是你家了。”
一栋带院子的农村自建二层别墅小楼，院子外墙是青砖砌筑，别墅小楼白墙黑瓦，前后三进房屋，后院花园亭阁，简朴中透露着气派。
奇怪的是，虽然说多年无人居住，但是别墅从外观上看也没有想像中的衰败和荒凉。大门没有锈迹斑斑，院子也没长满杂草和堆满落叶。
似乎读懂了沈以乔眼里的疑惑，江宝珊解释道：“这些年来，这里一直有人定期过来打扫。”
“一直有人定期过来打扫”沈以乔狐疑反问江宝珊。
“是的，这里一直都有人定期过来打扫。定期过来打扫的人，是咱们村的郝大妈。”江宝珊继续解释道：“郝大妈说是一个男人每个月准时往她的卡上打钱，委托她定期过来打扫的。”
沈以乔追问：“知道委托人是谁吗”
“我曾经听郝大妈提过，那个每个月给她打钱的男人曾经跟她提过，他说他是沈云澜的弟弟。”
沈云澜的弟弟。
沈开政。
庭院里种了几棵梧桐树，树叶全没有了，只剩下了树枝，光秃秃的。
沈以乔记得沈开政曾经提过，沈云澜生前极其喜爱梧桐树。
江宝珊俯下身，在一盆栽底下找出一把钥匙，对沈以乔道：“你以前跟我说过，出门经常会忘记带钥匙，所以会把备用钥匙藏在花盆底下。”
大门，很快就被打开。
因为有人定期打理，屋子里干干净净的，但清清冷冷，缺少人气。
沈以乔仔细打量着屋里的一景一物，熟悉的感觉涌上了心头，但脑袋却是一片空白。
关于这里的回忆，很多往事碎片在脑海里一闪而过，杂乱无章，沈以乔根本没有办法好好地把它们串联在一起。
直到目光落在楼梯的墙面时，沈以乔怔住了。
那是一面照片墙。
墙上挂了许多她小时候的照片，还有几张合照。
照片里的沈云澜一袭月牙色旗袍，亲昵地搂着女儿，眉目间一片恬静，嘴角淡淡笑特别的温柔。
沈以乔仔细端详着相片里的沈云澜和年少时的自己。
秦叙说得没错，她跟沈云澜长得很像。
也难怪他第一眼见她，当场失了魂。
“那天我在医院醒来，我连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了，脑子一片空白。”沈以乔伸手摸着相框里沈云澜的脸，轻声道：“他们告诉我，我是沈开政和姚妗的大女儿，我的名字叫沈以乔，还有一个弟弟叫沈一彦……”
良久，沈以乔抬头望向江宝珊，眼神空洞无神，“可他们为什么要骗我？”
直到现在，沈以乔想不明白为什么沈开政他们为什么要千方百计隐瞒她的真实身份，抹掉她与沈云澜的关系。
“宝珊你刚才说沈云澜惨遭横祸离世，我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导致精神失常，自寻短见跳湖。”沈以乔追问：“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林浩明你还记得不？”话问了出口，江宝珊觉得自己问了一个白痴的问题。
沈以乔抓住江宝珊的手，“宝珊，我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既然你是来寻找记忆的，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江宝珊接着说：“咱们乌寒镇出了名的流氓痞子，整天游手好闲，偷鸡摸狗，没干过一件人事。”
提起这个人，江宝珊恨得咬牙切齿，“有一次他带人来学校寻滋挑事，几个人围殴我们班上的一个男生。那时候已经放学了，教室里没几个人，我们大家都被这阵仗吓懵了，动都不敢动。是你去教导室，把老师请了过来制止这场悲剧。”
“也不知道是报复，还是林浩明是真的看上了你。那次见面之后，这个流氓竟然高调宣布要追你，天天开着辆摩托车守在学校门口骚扰你。”
送花、送礼物、甚至拉横幅……闹得全校皆知。
那时候的沈以乔从来都没想过谈恋爱，更加没想过要和这样的人谈恋爱。所以从来不给林浩明好脸色，拒绝他一次又一次。
沈以乔三番四次的拒绝，让林浩明觉得自己很没面子，尤其是兄弟朋友的奚落与嘲笑，让他的自尊心受损。
不过是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女罢了，还真把自己当成一回事儿了！在林浩明的眼里，沈以乔的拒绝简直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让他十分不满。
后来，他发现沈以乔的家里竟然住进一个年轻的男人，两人经常出双入对，有说有笑。
林浩明多番打听，得知那位小白脸并不是她家的亲戚，而是因为受伤被沈以乔的母亲沈云澜“捡”回家里的。
果然，母亲不是什么正经女人，连生出来的女儿也不是什么正经人。
沈以乔和那个小白脸游船泛河谈笑风生的画面彻底激怒了林浩明，说什么不想谈恋爱只想学习都是屁话，不过是敷衍自己罢了。
林浩明越想越生气，觉得沈以乔从始至终都是在耍他、羞辱他，把他的一片真心放在脚底下狠狠地踩。
他决定要报复这个不识好歹的女孩。
林浩明打听到温珩要离开乌寒镇，就连沈云澜也有事要外出。
只有沈以乔一个人在家。
一个人在家……在那些狐朋狗友的怂恿下，林浩明的心里有一个邪恶的念头——
他一定要让沈以乔变成自己的女人。
那个下午，林浩明爬墙而入。沈以乔看见他，面色大变，怒声呵斥他赶紧离开。
林浩明积攒了多时的怨气被彻底激发，一步一步向沈以乔逼近，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凶狠地骂道：“给老子装什么清纯？早就已经给那个小白脸玩烂了！”
沈以乔气得脸色发白，“你胡说八道什么？赶紧给我滚出去！”
“滚？”林浩明舔了舔嘴角，笑容邪恶，反问道：“我要是不滚呢？你能拿我怎么办？”
见沈以乔被气得浑身发抖，越发刺激林浩明心底的邪念，“我们这个镇上，谁不知道你妈是个不要脸的低贱货，年纪轻轻就被男人搞大了肚子，最后还被男人甩了。”
“你跟你妈不要脸，随便什么男人都往家里带。”林浩明粗暴地拽住沈以乔的手腕，皮笑肉不笑地道：“我会让镇上所有人都知道是你不甘寂寞，勾引了我。”
男人与女人的力量天生悬殊，就在沈以乔绝望无助的时候，沈云澜提前回家。
无数零散且模糊的碎片在沈以乔的脑海里划过，脑袋像是要被撕裂了一般，疼得厉害。
“后来呢？”沈以乔的大脑像宕机了似的，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记得江宝珊的那句惨遭变故，走了……
想到这里，沈以乔的心如巨石往下沉，颤着声音问：“沈云澜她……她的死，是不是跟林明浩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