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妙归年纪大又不识字，但是天生有股韧劲，背诵经书一遍不会就百遍，睁眼就开始背诵，干活背诵，吃饭背诵，睡前还是背诵，不过月余就把清净经背得滚瓜烂熟，让妙言嗟叹不已。
后园的药材该收了，妙言和去年一样雇了几位大嫂，很快就收完了。今年没有了妙语炮制，只有全部送去了盛泽村药坊，交给安和堂的人处置去，反正最后他们都会把银子结算过来。
到了冬天的时候，茶摊还是照常的开了，如今照着从前的规矩倒也没有出什么乱子，药包的销售也比去年多了不少。
虽然盛泽村开了药坊，安和堂的所有分店都有出售，妙语也不在坐堂，白云观的药包销量不但没有减少还上升了。许多香客更愿意上香的时候亲自买些回去，自用或是馈赠亲友，即使价格一样，他们也乐意上山来买，多半是觉得亲自求的更灵验。
冬月初一，晴，宜祈福，忌动土。
入了冬的白云观山上早晨起来草上挂满了白霜，随着太阳升起，白霜才慢慢化成了水珠。
大殿修了几个月，如今到处都是架子，有的地方还围着布幔。
一大早妙言和妙归把里里外外整理了一下，药包香火备好，又在大门外空旷处垒起的土炉上点了火。
如今天气寒冷，成跿让人做了两个两尺高的土炉子，平日烧点杂柴也可以给工匠暖手。
今日是初一，工匠都没有上工。妙言把火炉点上了，白云观毕竟比较高，温度也低些，香客上来了觉得冷，也可以围着火暖一暖。
白云观自整修以来，香客集中到了初一十五，每次人都不少，甚至还有不少人前一日从县里过来的，她们一般提前一日歇在平安镇，第二日一大早就来上香。镇上开客栈的乔姚氏都感慨自己家的客栈到了三十和十四生意都比平日好上几成。
妙归踏实能干，已经可以指引香客上香了。
妙言还是写祈福牌子，她现在每写一个，都会和香客聊聊，什么她都聊，尤其是关于县城省城的消息。
山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两位年轻女子的到来，吸引了妙言的注意。
高个的女子穿着掐云纹的鹿皮靴，绯色的蔷薇花马面裙，上身是镶雪白兔毛的罗兰色大毛斗篷，头上带着细密雪白的幕离，看不清楚模样。
矮个的女子穿着夹棉的碧绿素面湖绸比甲，梳着双鬟髻，圆脸白净，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丫鬟打扮。
主仆二人身后跟着一个有点年纪的仆妇和几下人，一行人来到山上，既不上香也不买药。妙归上去询问，那绿衣丫鬟斜着眼睛，道：“看看不行么？你们这破观不上香就不能瞧了吗？”
妙归从前做的渡娘，刁钻的人见得多了，当下面色不变和气地道：“上不上香全凭心意，姑娘自便。”当下转身去接待其他的香客了。
这丫鬟哼了一声，回头对自家小姐嘟囔着抱怨山上又高又冷，到处都是腌臜的气味。随后招手让跟着的仆妇拿上来一个大包裹，自己去占了一个石桌石凳把人驱散了，铺上棉褥子，拿出了一盒子点心摆了上去。
这主仆一行人行动怪异，因为不知道对方的来路，妙言也没有贸然上前，自是暗自关注。
妙言正给一位香客写祈福的牌子，一个破锣似的声音在大殿前响了起来：“我不活了啊！大家快来看呀！”一个穿着看不清楚颜色破袄的老太婆，在大殿外的香炉前，往地上一躺开始打滚撒泼。
这老太婆一边打滚一边蹬腿，嘴里叫骂着：“丧尽天良的白云观淫道，又出来害人了！害死了我儿子，小*婊*子不得好死，千人骑万人压……”嘴里污言秽语滔滔不绝不带一句重复。
周围的香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都围了过来。
妙言出门一看，这老太婆她认得，不就是兴仁村卫长根的老娘吗？
卫老娘满地的打滚撒泼，嘴里咒骂着白云观，妙言听得皱眉，上前一步道：“慈航天尊座前不得无礼！”
卫老娘是个混不吝的，嚎叫着滚过来就要抓妙言的道袍，吓得她连连后退，妙归哪里能让她吃亏，上前一步拦住卫老娘。
这卫老娘顺势抓着妙归的道袍不放，一身恶臭直冲妙归的脑门。卫老娘一手拽着妙归的袍子，一手往脸上抹了鼻涕眼泪，就要往妙归身上抹去。
妙归一向爱干净，情急之下，拽出自己的道袍，一把就将卫老娘推了出去。
被妙归推了一下，卫老娘顺势滚了出去，杀猪般的嚎叫着，在地上打滚撒泼叫骂起来：“黑了心的白云观的小贱人杀人了，害死了我的儿媳妇，害死了我儿子，如今又要来害我老太婆，大家评评理啊……”
妙言总算是听懂了，这卫老娘在这撒泼打滚就是来找自己的麻烦了。
说起来卫家的事还真是让人嗟叹，卫长根自从他娘子上吊死了以后，不顾他老娘的撒泼把他娘子葬入了祖坟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整日里无精打采沉默寡言。
这卫老娘看儿媳妇死了，家里的猪也没人喂，菜也没人种，家务也没人做，也没人给她打着出气了，嘴里不断抱怨，找人给他儿子去说媒。
这周围十里八乡谁不知道她是个什么德行，哪里有人愿意把女儿嫁到她家。
有媒婆图她的谢礼，说了个外乡死了男人的寡妇给她儿子，相看的时候，卫长根直接和这个寡妇说道：“你嫁过来，我娘让我一日打你一顿，我从前的娘子就是这样被打死的，你可禁打？”寡妇脸都黑了，亲事自然黄了。
这卫老娘折腾了半年居然没有给儿子说成一个媳妇，打起了歪心思，本村一家的外孙女来看外婆，只有十二岁，她居然想把这孩子拐到自己家生米煮成熟饭。
卫长根虽然好端端地把人送了回去，对方还是气得赏了他几十个大耳刮子，差点没有拆了他家的房子。
这事以后卫长根时常喝酒，渐渐地就有些神情恍惚了，不是数日一言不发，就是半夜里自言自语。
村里没有人待见他们，看着他和卫老娘都是绕着道走。
卫长根从前在石场做工，偏偏她老娘要祸害的那家人和石大叔是亲戚。自从那件事情发生后，卫长根没脸再去做工了。
为着生活，他只有到几十里外的地方做工，毕竟在近处的话，他娘疯了一般三两日就来骚扰一番，哪个主家不烦？
一月前，卫长根喝了酒赶夜路，不幸失足掉到山下死了。
这卫老娘作死了儿媳妇和儿子，妙言也是很纳闷，这和自己什么关系，跑到这里来叫骂。
卫老娘满地的打滚叫骂，言语粗俗下流，引得众人围观指指点点。
妙言实在忍无可忍，对付卫老娘这种不讲道理的奇葩，她也实在没有办法，当下只有对着大殿外的香客道：“这老婆子大家都认识吧？兴仁村卫长根的娘，上月她的儿子酒醉跌死了，这老婆子恐怕是疯了，到处胡言乱语。你们中可有兴仁村的，看她家中还有什么人，叫人来领了她家去吧。”
“你这*嘴放你娘的屁！”卫老娘生龙活虎的弹了起来，叉着腰，瞪着昏黄的三角眼指着妙言道：“老娘我清醒得很，你害死了儿子和儿媳妇，我要和你算账！”
“你个死老婆子少拿你那张臭嘴混说，你儿媳妇不是你虐待死的？”妙归从前做的渡娘，也是个性子强硬的，回嘴道。
“呸！”卫老娘一口黑黄的浓痰吐在了妙归脸上，理直气壮地道：“我儿媳妇分明是生不出来儿子自个没脸吊了脖子的，你这臭*婊*子满嘴的说是我虐死的，安的什么心？”
妙归冷不丁被她吐了一脸的浓痰，手一抹，黑黄恶臭，恶心得不行，当下袖子一撸，就要上前扭打。
妙言生怕妙归冲动，真打了人，这事情更难善了。再说卫老婆子刚才那一番话，倒让妙言有些诧异，这卫老婆子一向只知道耍横，今日竟然能说出来这样颠倒黑白的话来。
看妙归被妙言拉住，卫婆子得意洋洋的指着妙言的鼻子骂：“去年夏日里，这小*婊*子来到我家院子里，口口声声说我家有魔，可怜我死去的儿跪下来求她，她都不肯把魔除了救我一家。想来是我家没得银子给她，或是她想弄死了我儿媳妇好霸占我儿，让我儿*她，这小*婊*子还是道士哩，良心被狗吃了！”
又拍着大腿嚎叫：“我苦命的儿啊，你是怎么惹了这不要脸的淫道，咒得你娶不上媳妇，最后你还被她施法弄死了！白云观又出淫道了，十年前就奸死男人埋在后园，现在奸我家长根不成，害死了他！老天爷，你开开眼，用雷劈了这荡*妇……”趁着妙言拦着妙归，又就要上来扑打妙言。
大殿前围了不少人，九花娘和杨大嫂也在，她们听得肺都炸了，哪里容得妙言被欺负，上来和卫老娘推攘，大声斥责卫老娘胡说，和她叫骂起来。
几人都是农妇，嗓门又大，在大殿前吵吵嚷嚷，推推攘攘，场面非常混乱。
妙言略作思索，心里雪亮。这卫老娘颠倒黑白，敢上自己这白云观来挑衅叫骂，那几句话要是没人指点挑唆，背后没人撑腰，她哪里来的这闹事的胆子？
卫老娘这一番撒泼，颠三倒四胡言乱语，不知道的人就会认为，妙言身为道门弟子，不检点勾引男人，甚至为了钱，害得人家破人亡。
卫老娘口口声声淫道害死人啦！只为提醒一件事情，这白云观的妙言，和十年前白云观埋尸的常定玉真是一路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