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点，你抬着他胳膊。”高粱把后背交给了顾一野，自己俯身帮着运送伤员：“班长，你帮我一把。”
顾一野听闻将枪跨在了胳膊一侧，俯身帮七班战友包扎了腿上的伤口。
“还能走吗？”
对方嘴里咬着一团衣服，呜咽□□着：“能，能走。”
“高粱，扶着他。”
顾一野重新起身，前方一阵微风吹过，林叶间传来沙沙声响。他蹙了蹙眉，机警地顺着前方声源处审视而去。
与此同时，就在前方的阔叶草丛中，一支黑色的枪口缓缓伸了出来。
咔。
——
顾一野在高度戒备的状态下瞳孔紧缩，全身肌肉的力量瞬间爆发出来！这一刻他已经来不及拿枪，而是第一时间向身后的人扑去！
——
“卧倒！！”
砰！
那声刺耳的枪声划过草叶与空气，再次冲进他们脑海。
“……”
时间仿佛在瞬间静止了，周遭再次响起的杂乱枪声与火光似乎比他预料的更晚一些。顾一野的脑袋被炸得嗡嗡响，可那声音时远时近朦胧入耳，仿若自己掉进了深海一般，包裹在周围的海水与气泡让他无法呼吸。
这次，他听见了牛满仓撕心裂肺的怒吼，却感觉那虚无缥缈的声音距离自己如此遥远。
——
“……班长！”
他被人硬生生拖进了土坡，却听不清那人在说什么。回荡在耳畔的，只有自己沉重且急促的呼吸声。
“顾一野！！”
——
“顾一野！”
视线渐渐清晰，周遭的枪声再次变得真实且刺耳。顾一野努力睁开眼睛，看着高粱那张炭黑的脸在横在面前吼着。
适才在暗处开火的敌人已经被他们全部歼灭，却不曾料到三分钟后，又一队敌军掩匐在了山林之中。的亏顾一野反应及时，一声令下之后几乎所有人都及时找到了掩护体隐蔽。
“……”
“班长！顾一野！”
“高……粱。”
顾一野第一个看清的人便是他，眼前嗖嗖穿过的火黄色光影在瞳孔中闪烁着虚幻的光芒，他已被人拖进了相对安全的掩体后，同他并排的除了高粱，还有牛满仓和姜卫星。他看着三人满身血渍的军装，侧身举枪对着前方似有似无的敌人展开反击。
砰砰。
砰砰砰。
……
敌人虽是溃散的小分队，但火力丝毫不减。反倒是他们自己，本来就只有两个班的人数，中间遭遇一次伏击，除去伤员计算，真正的战斗力也只有十几个人。从人数来算，他们也没有很大优势。
“妈的奶奶个腿！”
高粱准备展开进一步攻击，却被敌方猛烈的炮火打退了回来。他将枪柄收在一侧，冲前方呸出一口带有土石的吐沫星子。
顾一野渐渐觉得自己右肩膀传来些许麻木，刚准备提枪再战，却慢慢发觉又一股痒意涌了上来，紧随其后的是一阵剧烈的撕痛！
嘶！
“——别碰！”高粱一把抓住他手腕。“你中弹了。”
刚才事态太过紧急，高粱拼死将他拖进土坡便奋力击敌了，这会儿攻势稍微弱了一些，他便抽出手看照一下顾一野。
“你忍一下。”
呲……
高粱撕下衣服上一大块布条，将顾一野轻轻扶起用力按住了他右肩的伤口。
“坚持一下，顾一野你不会有事的！”
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忍住不出声，但那股疼痛在肩膀处越来越强烈，最后直接在全身炸裂开来！顾一野狰狞的脸色透过灰黑的泥土浮了上来，苍白的呜咽与冲破喉底的呻/吟声湮没在身后枪林弹雨的轰炸中。
“啊，啊啊啊……”
颤抖的呻/吟声仿佛将他拉进了无底深渊，从小到大他从没有感受过如此剧烈的痛感，如此接近死亡的、无法反抗的痛感。他又冷又热，充斥着火光的瞳孔里尽是不可言喻的痛苦，脖颈间爆出的一道道青筋一路蔓延至沾满鲜血的领口，没入剧烈起伏的胸腔之中。
听这声音高粱心都要碎了，他含着眼中积出的薄薄一层泪水，眼睁睁看着压在顾一野伤口处的衣布一点点染成红色。顾一野为他挡下了这颗子弹，那一刻，压在高粱身上的重量与后背的暖流是如此真实，真实到令他血液翻涌，真实到让他永远都无法忘怀。
“……敌人有多少？”
高粱抽泣着，似乎在确认那微弱的声音是不是顾一野的。
“不下十个。”
“我们弹药不多了。”顾一野气声着：“过不了多久……应该还会有一波敌人退下来。”
“……？！”
“高粱。”顾一野凝眉，“我对不起你们，我说过要把你们平安带回去的。”
顾一野靠在身后冰冷的土坡，原先急促剧烈的喘息稍稍平复了些许。身后刺耳的枪声渐渐淡出在密叶丛生的树林。他半阖着眼，一股晶莹的汗滴带着灰土杂质流过侧颊，隐约感受到右肩的衣服被一股温热液体沾得湿漉漉的，顺着后背涓涓向下流淌。
高粱蹲在顾一野面前，抬袖子抹了把眼泪。
牛满仓连滚带爬，满身灰黑地滑进土坡——
“清理干净了！快撤！”
“咳咳咳咳咳——”
高粱探头确认一番，转身便搭起顾一野左肩将他搀了起来。
“一野，你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顾一野本想冲他笑笑来着，可当他站起来时腹部突然传来一阵剧痛，那疼痛迫使他双腿一软失去了重心，毫无征兆地就朝旁边倒了过去。
“咳咳咳咳。”
高粱第一时间接住了他，右腿跪在地上撑住了对方后背。顾一野在对方怀中猛烈咳嗽一阵，下一秒一口闷气憋在胸腔没上来，咳出一口粘稠的血。
“怎么回事？！”
高粱头皮一紧，朝下一看发现顾一野腹部也红了一片！
“我没事。”他拿手背擦去下巴的血渍，示意高粱把他扶起来，“应该是弹片伤的，放心吧。”
顾一野刚站起来没走几步，便又吐出一口血。
高粱从一开始便哭了，只不过不敢在他面前表现出来，怕班长又骂他哭包。可看着面前顾一野被伤成这样他心里又恐惧又心疼，在这一刻终于绷不住了，两行眼泪唰唰往下落，但每每看向班长时，却又强忍抽泣绷着颤抖的下巴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顾一野捂紧腹部，手指间尽是涓涓流淌的鲜血。高粱把右肩借给了他，队伍行进至西侧一条小道时，发现了剩余两人的身影。
牛满仓一个人去接应他们，幸运的是二人只是轻微刮伤，战斗力尚存。顾一野让高粱原地整顿一下队伍，准备返回。
此时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硝烟弥散的山林里少了平日里欢快的鸟鸣声。倒是猫头鹰，太阳尚未完全落下，便已经藏在树林深处咕咕啼鸣。
队伍中伤员较多行进放缓，再次返回那条小河时已经是一小时之后了。
高粱谨慎地扫视对岸黑漆漆的丛林阴影，与其他人一起蹲下勘查了一番。
“等等。”顾一野及时拉住高粱，“给我一支枪，我先过。”
“不行！要过一起过！”
牛满仓在后面听得眉头一蹙。
顾一野唇色苍白道：“这是命令。”
“那我跟你一起，咱俩一起总可以吧？”
“这是命令，你要违抗吗？”
众人蹲在树干草丛间沉默不语。
“……你这是拿自己当诱饵，太危险了。”
即便在失血虚弱的状态下，顾一野仍做出一个不折不扣的白眼。就像事先安排好似的，一把便拿起了左边七班伤员的枪支，又冲牛满仓要了一枚手榴弹。
“看我手势，你们再行动。”
高粱猛吸口气，身子前倾想要在最后一刻抓住顾一野的衣服，却正好扑了个空。他拧着眉头，气声呵斥着——
“喂喂喂！你拿的枪里没有子弹！！”
顾一野随意一应：“我知道。”
——
山里一到了晚上气温便降了下来，阳光下充满凉意的山间河水此时已有了些许冰冷的寒意。顾一野腹部伤口虽然不比肩上那片枪伤面积大，锐利的弹片却也已经深深嵌入了身体。原本伤口周围已经凝固成一片血泥，此时却顺着漫过腰间的河水渐渐弥散开来。
这是他临时的决定，也是他作为班长，在血液流干之前能为他们做的最后的牺牲。
一天前他们在这里遭遇伏击的场景仍历历在目，而此时又正值夜晚，前方沙沙作响的树叶背后仿若隐藏着敌人一张张狰狞诡异的面孔。顾一野踩着脚下尖锐易滑的石头，小心翼翼地持枪趟过了河流。
沙沙沙。
过了对岸他并没有立刻找到掩体蹲下，而是直愣愣地站在原地等待些许，见确实没有异常才示意他们过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