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皇闻言又懵了一瞬，遂问：“我这一觉睡了多久？”
“回陛下的话，您足足睡了三天三夜！”
“三天三夜？！太后就回京了？”萧皇想到皇后的话，太后真仙人也。他顾不得宫人探寻的目光，朝他挥手道：“去通传太后，伺候我更衣洗漱！”
“是！”
内侍退下，跟着进来几个宫娥端着托盘，托盘上放了套明蓝色绣金云团纹的常服，那明快的颜色晃得萧皇眼晕。脑海中旋即浮现出几幅画面：大雨中的血污、飘落在空中的泪珠、还有那深至无底的黑洞。
他感到阵阵欲裂般的头痛，他怒道：“不肖的畜生，皇后罹难还敢给朕拿颜色如此明快的服饰？”
宫娥不解其意，摄于天威跪行退了几步，不敢应答。萧皇见罢更是心烦，正欲呵斥便听得有人推门而入，琳琅环佩步履婀娜，裙裾微澜摇曳生香。
那隔着镂空雕花的屏风，从月洞门一路而来的身影熟悉到让萧皇呼吸一滞。
就在萧皇愣怔间便又听温柔之声传来：“都是臣妾不是，连日阴雨惊雷弄的人心生倦怠、乏力烦闷。今日天色终于放晴，秋阳杲杲令人神清气爽。臣妾便也为陛下选了件色彩明快的衣裳。陛下要是不喜欢的话，臣妾这便叫她们换一套。”
那人站在一众宫人之首，向着萧皇堪堪行礼，那模样、身段与气质似皇后又不是皇后。
萧皇再度确认周遭景物，怅然恍惚间，皇后已经接过衣服行至榻前对萧皇柔声说道：“陛下，不如就穿这身吧。钦天监来报说连续几日昼夜难分、惊雷阵阵的天象不会再有了。天光会如这团团金纹一样炫目明快，天恩浩荡惠泽万物消弭一切业障。就让臣妾为陛下更衣可好？”
一众宫娥放下物件躬身退下，寝宫内就只剩皇后与萧皇。
萧皇一直注视这位陌生的皇后为自己更衣，动作自然娴熟中透着股令人动容的亲切感。
皇后手上动作不停，低语絮叨：“中宫殿庭院中央的大梨树被雷劈裂了，花匠建议移栽桃树，臣妾让其想办法救治。等过了今冬，明岁再看能否舒展新芽。陛下早年在学政府之时，曾以那株梨树为题画雪英图。那副图还挂在中宫殿暖阁中与庭外梨树呼应自成一景，臣妾还想等春天到了，梨花满树再好好欣赏那番画在景外，景在画中的别样春景呢！”
萧皇边听边觉双眸微胀，鼻翼酸涩。春日时节，暖阁赏花是历代皇后的消遣。
萧皇少时思母，曾站在中宫殿暖阁内窗棂下，看着那繁英压枝，如团云积雪般覆盖了大半庭院的梨花。心中有感想象着母亲当年观景的模样画下了那幅雪英图。他从未与人说过他成画的初衷，他是那么想念自己从未蒙面的母亲。中宫殿若没了那株梨花，便也不是先皇后住过的家，偌大的皇宫又有何处能供他缅怀母亲呢？！
他抓住女子纤细的胳膊，问道：“你是谁？”
皇后抬眼笑道：“是臣妾啊，陛下的妻子啊！”
萧皇摇摇头：“皇后恨死我了，皇后是不会为我留下那株梨树的。”
皇后拉过他的手，温声轻语：“陛下误会了，皇后不恨陛下。太后已经到外殿了，我们走吧，不要让她久等了！”
“可是她宁愿死也不愿跟我回宫。”
皇后不可察觉的轻叹：“陛下，我们失去的都是别人得到的，我们得到的也是别人失去的。她只是去追寻她更想得到的东西。虽然在臣妾看来这毫无意义。最大的痛苦不是失去而是忘不掉，陛下放下吧，忘掉已逝，于己于人都是解脱。”
萧皇跟着她走向外殿，悻悻然又道：“这么说，她真的跳下去了，她说过不想再让风家姑娘进宫，你又是风家的哪位姑娘？你愿意来皇宫做我的妻子？”
皇后停下脚步，与之相视而道：“陛下，每个人都有应该做的事情。”
“那你甘愿远离故土，离开家人？”
皇后摇摇头，想到自己那尚且年幼的儿子，还有那既爱又嫌的都护：“陛下，臣妾的家人需要照料，臣妾的故土需要重建。如果陛下还有皇后的话，臣妾当然可以不用出现在这里。”
萧皇眸光黯然了些许：“那你还是会后悔的，皇后惨死还未昭告天下以示哀悼。我便又有了位新的皇后，我会有负担的。”
皇后：“陛下，这没什么可后悔的。陛下需要一位姓风的皇后，而我恰好姓风。仅此而已!陛下对我无需有任何负担。而且，陛下的皇后没有新旧之说，帝国自始至终就只有一位皇后。”
“可明明不是这样的，我曾经的妻子真实存在过。”
“实在忘不掉，便把她留在心里吧。”
“那你有留在心里的人吗？”
“有的。”
萧皇呼了口气，难道他就真的找不到个心里只有自己的妻子：“你还真是坦率！你心里有人还千里而来？你图什么？”
“因为陛下需要一位姓风的皇后，而我恰好姓风。”
萧皇想起关于那个神明的恩典，萧皇的子嗣只能从风氏女得到。盈柔好歹还恨过他，眼前这位皇后对自己不咸不淡的样子更叫他来气，他酸讽一句：“也不是所有女子都能生子的，你也别觉得但凡姓风就真配当帝国的皇后！”
未料皇后不羞不恼地笑了笑，说道：“还好吧，毕竟我的儿子未满两岁。若与陛下未有子嗣也不会是臣妾的过失。”
萧皇被惊得跳脚：“你非完璧！”
皇后点头。
“你有子嗣！”
皇后点头。
“孩子他爹……”
“尚在人间。”皇后坦言。
“你如何舍得？你贪图富贵与皇后尊容？”
皇后摇头：“我自是不舍，所以才把家人深埋心底。陛下已经失去过一位风氏皇后，可见皇后之尊于风氏女子而言绝非诱惑。”
萧皇呛得连连败退，想要挽回颜面：“不但一女事二夫，还抛弃幼子，你真不知羞耻！”
皇后见他这幅幼稚模样越发觉得司音仙子独撑帝国好难：“陛下，臣妾并未觉得羞耻。只是唯一让臣妾介怀的便是与陛下的孩子无法像我的长子那样依据家族规矩随母姓而已！”
萧皇心碎了一地，他暗自发誓若有来世一定要离这些姓风的越远越好。
萧皇与皇后同步至外殿，恭贺太后顺利出关。
太后满意二人态度，心想自己相中的这位风氏女不错，短短一路便让萧皇接受她。
“陛下昏睡的这几日，皇后衣不解带日夜照顾着实辛苦。皇后便先回中宫殿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