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大乱来得比预想的更为迅捷。
没出几日,陈柳便再次带人上许府搜查。
与先前不同,这次,他的手上拿的,是正正经经的圣旨。
--黄绢红印,受命天子。
“许府娘子,得罪了。”
可他却还想恭恭敬敬地彰显出自己的风度。
梁照微忆起此前数次的所见所闻,看向陈柳的眼神忽地暗昧起来。
她紧紧凝视着那道圣旨,好半晌静默后,侧身让开了通途,竟是不准备阻拦。
比上回凶恶多了的官差衙役旋风似的往里横冲直撞,砸碰碎裂声此起彼伏,一点也不客气。
她立身院中,云淡风轻,冷眼看着屋瓦尽毁,掘地三尺,显露出无所在意的睿智与清冷。
“陈二相公,多年前,你与宁远同在汴阳书院读书,先生可教过你--‘同类相残’、‘自食恶果’两词?”
美人浅笑盈盈,如果忽略眸子里的冷光,那该是一副惊心动魄的画卷。
陈柳眉心一锁,手指轻微地颤抖了几下,连带着心脏也跟着异样。
在其余众人都被打砸声吸引之时,他向挪了几步靠近,偏头如鬼魅般幽幽地低语。
“你既然知道他与我同在汴阳书院读书,便也知道,本该娶你的人--是我。”
低低哑哑的笑声夹杂着几分疯狂,几分心酸,还有几分不甘。
明明是他和许知阮一同见到她的,也是他和她最先有了羁绊,两个人都牵挂梁照微多年。
可凭什么,最后是他二人终成眷属,他连被认识的机会都没有?
就连如今,在她眼里,他也只是陈家二郎,周林妙的官人,祸害许知阮的帮凶。
并且,如果没有他帮着夏枢相对付许知阮,他们便是连一丝牵扯都不会有。
午夜梦回时,他总会问上一句:
--凭什么?
他直直地看着梁照微。
对方仿佛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想也没想地展齿欢笑。
身子随着笑意,不经意地退了几步,与他隔开许多。
携着笑音,她抹了抹眼角的干涩,以一种十分悲悯,又极度鄙夷的腔调吐了两个字。
“放屁!”
陈柳:“”
脸色催枯拉朽地白了下去,耳边是轰鸣的破碎声。
“想娶我?你配得上吗?许知阮当年状元及第,上梁府提亲,我父母亲还需仔细思虑。如果没有祖辈恩荫,你便是连汴阳书院都进不去。该嫁给你,索性一根绳子吊死我算了!”
在戳人心窝子这方面,采招、卉阳称霸一方都是她□□出来的。
保管叫陈柳这辈子都死了这条心。
陈柳脸色白得像死人,嘴角疯狂抽搐,不敢置信地怒目瞪着。
“你”
他只觉喉咙被堵住,上不去下不来,难受得快窒息。
要说陈家二郎这类纨绔公子最痛恨什么,那必得是被人明明白白揭开自己一事无成的真相。
他们可以为非作歹,可以张牙舞爪,因为家中有依傍,身上有恩荫。平常人十年寒窗都不一定换得来的高官厚禄,他们只要顺着父母心意,这些顺理成章都能得到。
要是个糊涂蛋还好。
谁让陈柳还去念过几年圣贤呢。
高不成,低不就。
让他发愤图强?
没天赋。
让他放弃恩荫?
还不如给他碗□□趁早轮回。
三年前许知阮金榜题名,打马游街,不日迎娶梁府五姑娘,他合何尝不心如刀割。
功成名就和白头偕老的两大乐事都被人夺走了,他是恨不得刮了这人。
可叫他去抢,他还真没那本事。
这也才有了今日场面。
梁照微一阵痛快,连个眼神都吝惜给他了,任凭他目眦欲裂地躬身摸去椅子的方向。
“那椅子我家官人最喜欢了,弄坏了你赔不起。”
这是往他心坎上又踩了一脚。
陈柳气哼哼地捂着心口,哀莫大于心死。
梁照微打着团扇扬风,白眼睨了一下。
今儿被破坏的是她家,还不让人抱怨几句了。
这人不禁骂。
难怪当年许知阮要出头。
不然卉阳不得辱得他当场毙命。
搜查完毕,一群人心满意足地扛着几筐书信和书籍走了。
临了,陈柳缓过劲儿了,犹犹豫豫、支支吾吾地向她拱手告辞。
“许府娘子,早做打算。”
“不送。”
陈柳脚步略微踉跄,上马时险些没踩稳马磴子,还不慎抓了马鬃,差点被掀下来。
梁照微颇为欣慰地笑了笑。
估摸着,他是早也不敢来许府了。
也好。
反正等许知阮事儿办妥了,他就得滚去流放了。
采招面对着满院狼藉,心也死了,毫无生气地问:“大娘子,这院子怎么办?”
除了柱子没拆,房梁还在,当真是连瓦片都给掀了。
比之抄家的还要潦倒。
没经历过这阵仗的满园下人,就连收拾都不知从何开始好。
梁照微眨了眨眼,暗自叹气。
刚才还是心软了。
合该将陈柳劈了才是。
“算了,别收拾了,叫他们先回家住几日,没地方去的就和我一起回梁府。”
许知阮叫她拖住人,也算是办到了。
接下来,就是等个消息。
采招按吩咐打发了人,又叫人套上马车,等管事兔死狐悲般的关门落锁了,还掉了几颗眼泪。
实则,只有梁照微面不改色。
“大娘子,刚才他们拿走的那些东西,会不会出事啊?”采招问。
梁照微顿了顿,“那必然是会的。”
不过出事的不是他们。
是方渐禾。
那些信件不过是他三天两头写给许知阮的,有些无伤大雅,有些牢骚满篇,有些则要让他吃点哑巴亏。
今日这群人来势汹汹,不给他们点东西,保不准连房梁都能给抬走。
相较之下,借刀杀人地敲打敲打方渐禾,倒是一举两得。
再者说,许知阮都冒着杀身之险将自家娘子推到台前,这一至交好友怎能逃脱干系。
是时候让他也光明正大地揽点差事,日后论功行赏,总也有个由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