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赵翔宇皮笑肉不笑地说了一声。
“那说好了啊。这二十块钱，当我请你吃饭了。”外校生拍拍赵翔宇的肩，从兜里抽出二十块钱，塞到了赵翔宇的手里。然后走上车，还很社会地跟赵翔宇点了下头。
赵翔宇攥着二十块钱，神经高度紧绷地看着外校生招摇地离开。直到车子彻底消失不见，他才终于一口气松下来，重重地靠在了投币电话亭的侧边挡板上。身上湿溻溻的，不知道是那没完全蒸发的水，还是后冒出的冷汗。
赵翔宇怕有人盯着他，又等了将近二十分钟没看到人，才往林多租的房子走去。
林多已经量完了要量的尺寸，就在等着赵翔宇回来。
赵翔宇走进屋里，终于彻底松了一口气，竭力挤出了一丝笑容：“解决了。我都按你说的做了，他把借据还我了，还跟我说这件事都不要告诉家里。”
他用冰凉的水洗了洗脸，心里那股狠劲儿散了，整个人都像虚脱了似的。
赵翔宇又冷静了一会儿，才用手撑着水池喃喃：“没想到他也就是装得厉害，我还以为这事非得捅出去不可了……”
林多瞥了他一眼，冷声提醒：“他不是只装得厉害，他是家里有背景，自己太懂人情关系这些弯弯绕绕了，根本没想真正搞事，只想利用你怕事的心理，从你手里敲点钱。你只要豁得出去，这事就能了了。”
“如果换成没脑子只凭狠劲混社会的混子，要是知道你的背景还敢坑你钱，不是傻子就是狠人。你遇上这两种人，都不能像今天这样硬碰硬。否则容易吃大亏。”
事情处理到现在，林多心里也能松一口气了。
这事总算是如她预想的一样，漂漂亮亮、顺顺利利地解决了。不枉她费了这么一番功夫。又是吓唬又是刺激地跟着赵翔宇折腾了这么半天。
赵翔宇此刻对林多产生了一种极为复杂的感觉。
以前林多只是他眼里的一个背景板，第一次向林多买贴纸的时候，他甚至叫不出林多的名字。可是整件事里，林多始终冷静镇定，从容不迫，有条有理。
以前他总觉得林依楠很大方、很稳重、很沉静，有着超乎同龄人的心态与头脑，可是这一次欠钱事件，林依楠怎么表现的？
从一开始就很慌张吧？反观林多，面对后来这么大的事，全都应对周详，处理有度。
他以前有什么资格看不起林多？有什么资格觉得林多就该是背景板呢？
就算是成绩，林多也已经考过一次全年级第一了。而他最好的成绩，也不过是全年级第七。这样看起来，难道林多不是比他优秀了太多倍吗？
赵翔宇忽然很为从前的傲慢羞愧。
这让他一时不好意思面对林多。
林多收拾了一下东西，叫上宋大峰准备走人。
她看到赵翔宇还低头站在那里，喊了他一声：“你还不走，打算住这儿啊？”
“啊不是不是……”赵翔宇挠挠头，忙跟上林多和宋大峰的脚步。
到了路口，林多对赵翔宇说：“你要不就打车回家吧，免得有什么问题。”
“嗯。”赵翔宇点点头。已经有点习惯听从林多的指挥了。
他拦了辆出租车，林多又问他：“你还有钱吗？”
赵翔宇拿出那二十块钱，嘴角抽了抽：“那个人给我的，说当请我吃饭。”
林多笑：“那你就拿着吧，你有钱回去就行。”
她把宋大峰家的座机号留给了他，告诉他：“到家没事了就来个电话，免得我们担心。”
“嗯。”赵翔宇看着林多，要想出口的谢意与歉意始终没好意思真正说出来。
直到车子已经开出去了，心里那种想要表达谢意的感觉冲撞得厉害，赵翔宇才终于伸出窗外扯着脖子对林多喊道：“林多，这次谢谢你了——”
被道旁树打得斑驳的落日余晖里，林多只是快速地和他摆了摆手，就转身和宋大峰向前走去了。
赵翔宇看着林多渐渐远去的背影，一时思绪万千。
林多和宋大峰到家后，就接到了赵翔宇报平安的电话。晚上他们又给郑翠霞打了个电话，一起合计了一下明天去给宋娟丽办出院手续的事。
明天是周六，学校半天课。林多准备给宋娟丽办完出院后，就顺道去二手交易市场淘淘玻璃柜子。
夜深人静的时候，林多已经放心睡下。
赵翔宇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他回来时爸妈都还没有回家。他冲了澡，敷了药，虽然被后来回家的爸妈看到了脸上还没消退的伤痕，但被他以拉架受伤的理由暂时糊弄过去了。
他爸当时没说什么就进了书房，可是，他真的能骗过他爸的眼睛吗？
那个只有一句的电话，他爸真的没有上心留意吗？
赵翔宇曾经非常自傲，觉得自己什么都懂了，父亲不过是个年纪大又喜欢摆架子，喜欢把工作作风带到家里不懂生活、不懂子女关系的普通中年领导。
可今天发生的一切，尤其是林多所展现出的另外一面，深深地让他反思、反省起了自己。
有很多事，林多能想到，而他却不能想到。林多能处理，而他却不能处理。而林多，也只是一个学生。他爸到底是一个成年人，而且工作那么多年，还是一个中层领导，怎么也应该比林多要厉害吧？
那应该也会懂很多他不懂的事情吧？
赵翔宇忘了这是多久以来，他遇到事情之后，第一次想听听父亲的看法。
赵翔宇悄悄地从床上爬起来，看到书房下的门缝透出灯光，知道父亲还没有休息。他深呼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敲了敲书房的门。
“进。”赵明轩埋首书案，还以为是爱人敲门，没想到抬起头，竟然是看到儿子走了进来。
他及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熄灭了手中的烟，走到窗前打开了窗户。
“爸……”赵翔宇叫了声爸，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此时才意识到，好像自己五六年级之后，就再也没有好好和父亲聊过什么了。每次他爸跟他说什么，他就算表面听了，其实心里也很不耐烦。
他也好像很久没有仔细看看他的父亲了。他的身姿虽然看起来还很笔挺，可是侧面看去好像比以前单薄了不少，头发还是梳得那么一丝不苟，可是某处区域已经有了几根明显的白发。
父子终究是父子，隔阂再久，如果都有沟通的意愿，那么生疏也将很快消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