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伊万万没有想到，江暮枫的车，居然已经停到了段家的门口。
司机知趣地开门下车，站到了远处抽烟，将车内的空间留给了后座上的两人。
江暮枫下了飞机，衣服也没来得及换，一直就穿着大衣坐在车里。此时见到了左伊，方才觉得车内的空气有些闷热。
他抑制住情绪，缓缓问道：“怎么出院了”
左伊低头理着背包上的流苏，“我感觉已经没事了，老在医院待着影响学习而且，那个何医生摆明了想让我做他的小白鼠，我干嘛要留在那里让他研究”
江暮枫移开视线，望着窗外院墙上的灯光，半晌，轻声问：“是不是嘉敏跟你说什么了”
左伊抬起头，“说什么你去美国的事吗”
江暮枫没有回头，保持着侧头望向窗外的姿势，良久无言。
左伊第一次见到江暮枫的时候，就留意到他戴的眼镜、用的是欧美款的鼻托。
一般亚洲人脸型，因为五官比较平，因而需要较高的鼻托来支撑镜框。可江暮枫的鼻梁高而直，几乎不像东亚人，戴着板材眼镜也毫无违和感。
那时的他，笑得又亲切温和，看得徐颖璐忍不住偷偷拽了下左伊的衣袖，说：“这个医生叔叔，好帅啊”
过了许久，江暮枫才慢慢转过身来，神色已然自若。
“我大哥那边，出了些事，所以我才急着赶了回去。”
他顿了顿，又朝窗外看了眼，“你怎么来这里了”
收到何超发来的消息，他就尽快地处理完手中事宜、从美国赶了回来。可下了飞机接连打了几次左伊的电话，全是无人接听。而这个时候，何超的电话又一次打进来，语气夸张的跟拍电影似的，说什么段西泽深夜带人闯入了他们医院，强行抢掠、丧尽天良
江暮枫这才猜到，左伊大概是跟段西泽在一起
左伊斟酌着说：“我找段西泽有点事。现在处理完了，正准备走呢。”
江暮枫目不转睛地盯了她半晌，终于忍不住伸出了手。
他的指尖触上左伊的面颊，微微用力，似想让她转向自己。
左伊迟疑一瞬，偏过头躲了开来，仓皇说道：“我真有事必须走了”
语毕，打开车门就钻了出去。
江暮枫追了出来。
“棠棠”
他急步想要去拉她，刚握住了手腕，就被一道刺目的雪亮晃住了眼。
左伊也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望向遽然刹车停在了马路中央的跑车。
段西泽下了车，甩上车门，慢慢朝两人走了过来。
夜风冷冽，他身上只穿了件净白衬衫，然而姿态却毫无萧索之意，径直走到江暮枫面前，扫了眼他握着左伊的手，“什么意思”
江暮枫客气一笑，“我来接棠棠。”
段西泽看了左伊一眼，见她目光闪躲、似是彷徨，不禁心中蔓生嘲讽。
他从裤袋里摸出手机，闲适地翻看着，“刚才江太太还发信息问我，有没有见过江少。你是想自己说个地址，还是要我发个定位给她”
江暮枫神色微沉，手中紧握的力度却是不减。
可左伊自己急切地挣脱了出来。
她微垂着眼，捋了下头发，“暮枫哥，那个我跟段西泽还有事情要谈，要不你先回去吧，别让嘉敏姐担心。”
说完，也不顾江暮枫的反应，转身重新跑回段家大门前，摁了密码径直推门走了进去。
留下段西泽与江暮枫在夜风灯火之中，沉默对视、渊渟岳峙。
段西泽勾了下唇角，眼中却无半点意，随即旋身欲走。
江暮枫喊住他：“西泽。”
段西泽脚步略缓，并不回首。
江暮枫朝他走近了几步，说：“棠棠身体不太好，一定注意要好好休息、好好吃饭。”
他顿了顿，“以前的事，都是我的主意，跟她没关系。你有什么怨气，尽管冲我来好了。”
段西泽垂落身侧的手，渐握成拳。
他身形微滞地立在原地一瞬，继而径直撇下江暮枫，回到自己的跑车里，重新发动了引擎。
左伊回到别墅，坐到客厅的沙发上，沉默失神。
楼上的苏璇听到动静，下了楼梯，走到了客厅门口。看见左伊，她不禁微愕，“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左伊还没来得及回答，别墅外的车道上传来引擎的轰鸣、紧接熄火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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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段西泽也走了进来。
苏璇见到段西泽，神情立刻温柔了许多，“你回来了”
段西泽手里拿着个文件夹，扫了眼窝坐在沙发上的左伊，问苏璇道：“怎么没给我打电话”
苏璇愣了下，随即道：“我怕打扰到你办正事，就发了条信息给你。你没收到吗”
段西泽没有随时查看信息的习惯，苏璇很清楚。段西泽不会为这种小事跟自己动怒，她也很清楚。
于是她说完，只是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无辜地望着他。
果不其然，段西泽没有再继续追问什么，淡淡道：“你先上楼休息吧。”
苏璇扭头看了眼左伊，欲言又止。
可段西泽已经抬脚走进了客厅，坐到了左伊对面的沙发上。
苏璇并非不懂眼色之人，立在原地踟蹰片刻，转身去了二楼。
客厅里，依旧只亮着一盏古董台灯，光晕昏黄。
左伊穿着从师兄那么借来的宽大男式外套，人陷进了外套和沙发组成的温软背景之中，显得格外纤细。
她抬起眼，似想问段西泽什么，可段西泽看也没看她一眼，坐下之后，径直打开文件夹，读起里面的内容来。
左伊并不想跟段西泽单独相处，可又不知道江暮枫是不是还等在外面，一时有些心绪纷杂，弄不清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她掏出手机，一面整理着思绪，一面查看微信上的留言。
罗伦连发了十几条信息，叮嘱她千万不要因为自己而向段西泽服软求饶，他自己本来就不想再在华娱混了，从此退隐江湖潇洒人间乐得自在。
室友发信息问她去了哪里。实验室里一个关系较好的师姐也发来信息，问她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为什么一直还不回实验室，说大家都很想她，云云。
左伊一条条看下去，又逐一做了回复，心情愈加的沉闷。
对面的段西泽，面色亦是暗沉。
手中打印的病历里写着：“无先兆症状昏厥，意识丧失。血液检测结果，非药物诱发低血压性晕厥。心电图，数值正常。脑部扫描显示，患者左顶叶部有低密度影，边界模糊，余脑未见实质阴影，疑有旧伤。家属证实，患者幼年或曾受过脑部创伤，十岁之前记忆完全丧失，且同时对数字记忆敏锐。
注意事项：保证用餐定时定量，防止流失，排除低容量性低血压可能；保持情绪稳定，防止血管迷走神经性晕厥”
段西泽把病历上的注意事项反复读了几遍，默默调整着自己的情绪，可最后瞥到前面“家属证实”里的“家属”两个字，心情一下子又恶劣起来，“啪”的一声把文件夹扔到了茶几上。
左伊正在发信息，被惊了一跳，抬起头来，借着昏暗的灯光朝桌上的文件夹望去。
文件夹上印着的医院名字依稀熟悉。
左伊愣了一愣，倾身把文件夹抓了过来，翻看了一眼，立刻抬眼质问段西泽：“你怎么会有我的病历”顿了一下，又道：“你怎么知道我去了这家医院”
她脑筋动得极快，想起姚嘉敏为她办了出院手续之后，把相关单据都交给了她自己保管，遂扯过小挎包、掏出钱包翻找了一下，发现单据放置的位置果然不同了。
左伊倏地站起身来，“你翻我包里的东西”
段西泽看了她一眼，“不翻怎么知道你有什么病。”
左伊咀嚼着段西泽的语气，不禁暗自冷笑：你才有病你们全家都有病
她懒得跟他争吵，估摸着刚才在手机上叫的网约车差不多也快到了，便收起钱包、把文件夹也拿到手里，望向段西泽：“行，你以后想干嘛就干嘛。”
说完，拔腿就走。
段西泽冷笑了声，“怎么，刚才在外面的戏演完了，急着去见面了”
左伊驻足回首，目光狠熠，“你什么意思”
段西泽姿态闲适地掏出支烟来，捏在指间却不点燃，“姚嘉敏待你不错，你这么明目张胆地破坏别人家庭，就不觉得愧疚”
左伊被戳中心结，胸间一哽，好半晌，方才低声道：“你少乱说”
段西泽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只觉那眉眼间尽是一抹欲盖弥彰的羞恼之意。
他阖目一瞬，手指几乎将香烟掐出了碎末，“姚家跟我外公家是世交，你可以跟着江暮枫不要脸，我却不得不为江太太顾及颜面。”
他倏然起身，声音不受控制的森冷，“你老老实实的在这里住上十天，等江家的事消停一些再出去。十天以后，你偷窃的事、罗伦打人的事，全都一笔勾销我说到做到。”
说完，随即抬脚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