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刚过,雾蒙蒙的小路上便一前一后出现了两条身影,打前面那个个子高些,身板挺直,是个男的,一双长腿有条不紊的迈着,肩上还背了两个粉嫩嫩的小包裹,后边那兴许是个姑娘,圆润润的,提着裙摆跑得一颠一颠。
两人绕过水稻田,来到村头便停下了脚步。
“这就是张文家那翠竹村?”
何花花四下里望了望,这周围一片荒凉,没瞧着有竹子呀。
赶巧了从村子里走出来一名扛着锄头的老叟,何花花赶紧跑过去问道:“老人家,麻烦问一下,这村子可是翠竹村?”
老叟上下打量了她两眼,约莫是瞧着她不像是本地人,眼里多了几分警惕,点了点头,问道:“你找谁?”
“找张文。”白之远见状,伸手将何花花揽到身后,客气道:“张文如今中了我们府衙的差事,按照律例,需得对他出身进行调查,老人家通融一下,麻烦指个路。”
何花花愣了一秒钟,紧接着点头。
大晋朝确实有这么一条规律,凡入朝为官者,无论官职大小,皆需衙门里的专人前往此人祖籍所在之地调查一番,以便查证呈交案上的信息是否准确,也能更好的去了解这个人真正的品性。
据说前几年的时候,就有人高中后被指了官,美滋滋的当上了几天官老爷,万万没想到朝廷里竟然安排了专人去了自己老家,经过调查,查访的人发现这官老爷人品很差,街坊邻居没有一个说他好的,查访之人回到京城,立马将此事上禀圣上,这悲催的当了两天官老爷,接着就被打回了平民身。
事情一出,立马就传开了,不消数月,大晋朝上上下下,男女老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是以白之远用这个说辞,那老叟虽是个大字不识得,也明白其中的要害。
“张文那小子竟然高中了?”
老叟还挺意外,紧接着就笑了起来,拍着巴掌跳老高,也不下地了,把锄头一撂,激动的想要去拉二人,又恐自己手上腌臜,弄脏了两个小贵人的衣裳,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手忙脚乱的给二人见了个礼,就道:“二位跟我来罢。”
翠竹村不大,背靠一座石头山,山也光秃秃的,一看就穷的很,也难怪当时县里都出不起钱资助张文。
进了村子,白之远更加深刻地感受到了贫穷二字。
所经之路十分泥泞,两侧的房屋也是格外的低矮破旧,最高的房子也只比他高了一头,好些的屋子勉强能有个囫囵个,门窗也是破旧不堪,其他的只能算是窝棚,墙都塌了半截,用木板子糊弄着挡住了,上面覆盖了一层稻草。
老叟在一所宅子外停下,正要敲门,门就从里面打开了,一个看起来和何花花差不多大小的小丫头站在门内,诧异的看着三人。
正是冬天最冷的时候,这姑娘竟然赤脚穿着一双草鞋,身上的衣裳不知打了多少个布丁,脏兮兮的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抓着门板的手又红又肿,冻出来的疮还在不停的渗着红黄的脓液。
她警惕的打量了老叟身后的白之远和何花花一眼,乌溜溜的大眼睛像小鹿一眼颤了颤,不可察的往后退了一步,问道:“你,你们找谁?”
“玲玲啊,你爹娘呢?”
老叟推开门走进院子里,扯着嗓子喊了两声,“玲玲她娘,她爹,家里来贵客了。”
何花花往里瞧,就看到一对中年夫妻匆匆走了出来,对着老叟一摆手,走到院子中间时,才看到了站在门外的何花花和白之远,夫妻二人脸色一变,同时停住了脚步。
何花花虽不太会看人的脸色,但也能明显地察觉到,这一家子人很怕自己和白之远,可是他俩从不曾来过这里,更不曾得罪他们,所以这一家人怕的,应该是外地人。
“玲玲她爹,你们家张文出息了,这是,这是……”老叟说到一半,回头问白之远,“忘了问了,您二人哪个衙门?”
白之远同二人点头示意,就道:“益都府衙。”
老叟忙不迭点头,继续给那夫妻介绍,“益都府衙来的,你们张文高中,当了官了,这是来查访的,还不快请人进去喝杯茶。”
这老头一边说,一边忙活着喊人进去坐。
可那玲玲的父母却像呆了一般,木讷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目光死死地定在二人身上,活像见了鬼一样,直到那老叟走过去推了玲玲她爹一把,二人这方才如梦初醒,道了声失礼,忙把人迎了进去。
何花花拽着白之远的袖子,她总觉得这一家人好像并不欢迎他们,尤其是这个叫玲玲的女孩,看向他们的目光中一直带着几分敌意。
白之远拍了拍她的手背,低头在她耳边小声说道:“莫怕。”
“我不怕。”何花花猛地抽回手,义正言辞的说道:“我是担心你害怕。”
白之远忍不住笑了一声,难得没有再跟她斗嘴。
两人往院里走,玲玲关上门快步跟了上来,沉声问道:“我堂兄真的高中了?”
何花花一哑,她不会撒谎,只能看向白之远。
白之远的脸皮那是打小练出来的,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我才不信,他那么笨,能考个秀才就是他娘烧高香了。”
玲玲冷哼一声,踩着草鞋吧哒吧哒跑走了。
何花花眨眨眼,问道:“还有这么评价自己堂兄的?”
白之远挑了半边眉毛,表示自己也是头一次见。
进了屋,玲玲爹忙将家里那件唯一能称得上家具的桌子收拾了出来,攘着玲玲娘去烧水,干巴巴的笑了两声,请何花花和白之远坐下。
何花花拉过小板凳,笑眯眯坐了下来,一抬头,就看见白之远站在原地竟然没有动,目光从板凳的凳面上扫过,恍然意识到,这家伙的洁癖又犯了,想了想,只好从怀里掏出来一方小手帕给他铺在凳子上,拽着他坐了下来。
玲玲爹无措得搓着手,说道:“家境贫寒,二位贵人多担待担待,家中无茶,就,就勉强喝点热水暖暖身子吧。”
白之远观察了他片刻,观他言行举止并不似乡野村夫般粗鲁,想来是读过书的,就问道:“不知阁下是张文什么人?”
“哦,草民,草民是张文的大伯。”
玲玲爹笑得脸有些僵了,嘴角不自然的抽搐了两下。
那老叟这时又接话道:“我就说张文那小子是个有出息的,这不果然给你们家光耀门楣了。”
“是啊是啊。”
玲玲爹苦笑着点了点头,颇有些口是心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