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送,便送到了极东。
我有些凌乱,无邪兄神色如常。极东恍若白昼,与北荒格外不同。萝卜奔向树底下打盹的老鹿,三两下把他闹醒。
老鹿慢悠悠的舒展老腰,“出去一趟,怎么还胖了两圈,狐狸丫头呢。”
他望了来,瞥见我身旁的无邪兄,老脸顿时垮了下来,不由分说将我拉去一边,“说了多少遍了,绣花枕头小白脸,别往家里带,吃的亏还不够?”
萝卜不乐意了,拉着无邪兄,“他是我后爹。”
“啥?”老鹿咂舌。
“萝卜,别胡说。”我捂住这小子的嘴,“无邪兄,你进来喝茶。”
往年有晒干的枇杷花,我存在罐子里,新鲜的白海棠,沸水滚一道,去了涩味,再与枇杷花一起入茶,这是阿娘教的烹白茶的法子。
无邪兄品了品,甚满意。
我想起一事,道:“无邪兄,你把衣服脱了。”
他怔了怔,杯子里的茶漏了两滴。
我圆脸一红,“你别误会,我见你袖子那儿溅了泥,脏了,我给你洗干净。”
他默了默,不做声。我后悔不迭,这话是不是太唐突了。他突然起了身,解下外袍递给我。淡淡的龙涎香扑鼻,我忍不住凑近嗅了嗅。
“无邪兄,你身上的味道真好闻。”
他又是一愣。
我出了屋,采了些皂角,进屋拿了钵,把袍子挂在木架子上撑起来,然后把皂角碾出汁,均匀的涂在污渍上,打了盆温水,帕子浸湿,拧成半干,一点一点擦干净,污泥不长眼,除了袖还有些不易察觉的地,我里里外外仔仔细细的找好几遍,确定没有漏掉的,这才放了心,打开窗,天光伴着风吹进来,晾晒。
我给自己泡了杯茶,无邪兄是个极耐得住的性子,大抵一天不说话都使得。我有些无聊,便没话找话,“无邪兄,你与萝卜说了些什么,他本来不想回来的,你一说他就高兴起来了。”
无邪兄道:“我说要给萝卜做后爹。”
我呛了口茶水。
无邪兄接着道:“萝卜说我与你还没双修,我告诉他”
他顿了下来,将我一望。我心绪有些复杂,这话题该点到即止,可他说话说一半,教我十分难受,到底告诉他什么?不行,不行,不能问。
便是在我几欲抓碎茶盏之际,无邪兄终于开了口,“我说我想想办法。”
茶水热气滚滚,他眸中天光正盛,我沉浸其中,竟有些挣脱不开,“扑通”一下,心头漏了半拍。
“我来的不是时候。”
凤十一趴在窗边咳了咳,笑吟吟的瞧着,有些欠揍。这罪魁祸首来的是真巧,我走过去,微微一笑,“砰”的一声关了窗。无邪兄赞许的给我甄满了茶。
“吱呀”一声,那厮推开窗,捂着鼻,“我可是客人,你最好客气点,无邪,你这没良心的,当心我把你心里那点小九九全抖出来。”
无邪兄起身至窗边,叹了叹。凤十一舒坦了很多,然则舒坦不过三秒,他忽然抖了抖,怂巴巴的道:“我自己来。”
抓着窗,“砰”的一声把自己关在了外头。
我与无邪兄步出屋子,他已经在枇杷树下,打满树枇杷的主意。老鹿见了他,犹如见了知己。凤十一每年枇杷熟透的时候都要往我这儿一趟,与老鹿长舌八荒十洲的风吹草动,隐辛秘闻,还不让我听。走的时候再顺走些枇杷。今年,他倒是给自己寻了个正当理由。
“摔了我那么多碗,不得赔么,我也不占你便宜,就拿几筐枇杷来抵吧。”
本神的枇杷千金难求,更有阿哞这位老先知的光环加分,愈发的胜过奇珍异宝。他倒真是没占便宜。
我使唤凤十一搬筐,十分的极其的毫不手软,今年打枇杷,多了个帮手,收获颇丰。老鹿一高兴,挖了坛酒,以示庆祝。我一高兴,便要下厨,炒两个菜。老鹿当场黑了脸。
我浑然不觉,“我去做饭,今天人多,就做玉斋菩提。”
萝卜泄了气。
无邪兄盯着云茫,手里拿着我的话本,道:“玉斋菩提,听上去很丰盛。”
老鹿同情的瞥了他一眼,“你没吃过蛋炒饭?”
这些都不重要,他瞧了瞧无邪兄,又瞧了瞧凤十一,将酒壶掩在怀里,“你俩怎么还在这儿?”
他小气劲又犯了。
我道:“无邪兄的袍子让我洗了,还没干。”我方才去瞧过,湿哒哒的,大抵晚至回了潮。
老鹿痛心疾首,“你就急成这样”瞧了瞧无邪兄,转身而去,边走边嘀嘀咕咕,“早知道这样还矜持个屁,小丑竟是我自己。”
我拿手掩面,“无邪兄,别理他,越老越小气。”路过凤十一,“你怎么还不走。”
一顿枇杷,从天光明媚,到金乌西沉。
萝卜吃饱了枇杷,扒着水缸在喂鱼。前些日子彭秋仙人送了他两尾鲤,他宝贝似的养了许久。那些鱼的个头一天比一天大,萝卜颇有成就感。我不忍告诉他,那是胖头鱼,迟早要炖汤的。
老鹿呷酒之余,回头瞅那鱼缸,目不转睛,流了一地哈喇子,鼓励道:“多喂点多喂点吃的越肥越好”
萝卜奶团子似的,“它好你也好”
老鹿:“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我剥了个枇杷,“萝卜,过来自己吃,不然一会儿就没了。”递给凤十一那厮一道自我体会的眼神。
萝卜鼓着小肚子,“我们不是在外头吃饱了回来的么。”
老鹿一滞,手里的酒碗抖了抖,瞅了瞅侧旁默不作声的无邪兄,笑眯眯的回了头,“萝卜,我在家担心的吃不下睡不着,你们是和谁一起高高兴兴的吃饭的吖?”
我额角跳了跳,那会子也不知道是哪个老东西,睡得鼾是鼾,屁是屁,萝卜拔他胡须都没醒。
无邪兄的目光在话本上换了一行,“听闻老先知的呼噜声是高神中的翘楚,果然名不虚传。”
老鹿噎了噎,“都看我做什么,来来来吃枇杷吃枇杷”
今儿个,老鹿有些贪杯。筐里的枇杷空了三巡,他开始主动的,热情的给来客甄酒,还道了一句让我心头为之一颤的话。
“多喝点,别客气,我这儿多的是。”
凤十一瞅着满当当的碗,颤得更厉害,“老先知是不是醉糊涂了,惯来多喝他一滴酒,立马就要翻脸的,小气得要死。”
无邪兄看完了话本,不动声色的收进袖,“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端碗,饮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