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凤十一那里听来，南水那位莲真公主生下来便是个哑的，她爹觉得不吉，十分不待见她，她生的美，族人视她为祸水，从此男人避着，女人防着。来了九重华，因着这张出挑的脸，背地里也不知遭了多少嫉恨。
这故事，有纰漏，我道：“她不是哑的？可她分明会说话啊。”
凤十一：“后来突然就能说话了，啧，那声音还挺好听，别说，同你以前的嗓子倒有几分相像。”
“突然就会了？这也太突然了吧。”
“她爹当年也奇怪，不过她自己不肯说，总归不是坏事，谁还去深究呢。”
凤十一往兜里装着枇杷，“你打听这个做什么？该不会是打算嫁给无邪，先摸清敌军实力？”
我嫌他话多。
凤十一让我放心，她当年被自己亲爹当做货品献给葵牙，还没见上一面，葵牙便被封印了。她被安顿在极荒不起眼的宫室，那日葵牙的儿子，玄族新君醉酒闯了进来，强行将她霸占了，她不堪受辱，寻了短，尸身被抛在野外土坑里，一场大雨浇醒了她。她逃出了玄族，遇见了无邪，被带上了九重华。
他说，无邪带她回来，绝不是因着美色所迷，而是别有目的。至于什么目的，他卖了个关子，让我自己去问。
问便问。
涂山的女子，最是小心眼，不会与别的女子共侍一夫。那莲真的心思，同为女人我如何看不透，摆在眼前也是添堵。这话我与无邪说过。
他告诉我，莲真留着有用，那南水的叛军还未伏诛，终究是个隐患。
那日，我去九重华接萝卜，在那红药桥边，与莲真冤家路窄，远远的瞧见她匆匆而行，路过青石砖，从她身上掉下一物。
是颗透红的莲子，我瞧着有些眼熟，却想不大起在哪里见过，便捡了起来，迎着云茫，仔细端详。她突然冲了过来，一把抢了去，我还未言语，她目光瞟向别处，然后“哎唷”一声，身子歪了歪，躺在了地上。
碰碰瓷？
天地良心，我可没碰她，反而还教她抢莲子时抓破了手背。我道：“我真没钱，东海阔绰，要不你去试试？”
这光景，还好无人经过，否则瞧了去，就她这楚楚可怜小白兔受了狼外婆欺负的模样，我长九个嘴也说不清。
然后便闻得。
“哟，这是怎么了？”
折过身，凤十一摇着扇，正与无邪缓缓而来。我瞧了瞧地上，拭泪愈发卖力的莲真，开悟了，她大抵早望见了无邪与凤十一过来，这才有了这么一出。接下来，她该是开唱了。
果然。
莲真抖着小肩，“小少主，你为何推我？”
本神年少时是个话本迷，追到那精彩处，茶不思饭不想。后来看得多了，便也索然无味，再大些，自己受了场情伤，再回想那话本里误会横生，摧肝虐肺的老套路，只觉狗血。
然，人生总逃不过狗血二字。
本神洞悉一切，倒也学了无邪兄的几分淡定。
凤十一有些激动，“发发生了什么？”
我有些无奈，“这不是很明显，我在欺负她。”
那莲真眼泪珠子淌的更欢了。说实在的，她这模样，本神都有些不忍拆穿她的把戏。更何况是男人把个凤十一那厮急的，恨不得冲上前做回护花使者。
莲真弱弱的抬了头，目光顿在无邪身上，刹那间，千般委屈脱口而出，“少君”
啧好可怜。
无邪不为所动，把个凤十一心疼的，正义的上前，将她搀了起来。我瞧得清楚，那厮趁机在人家腰上吃了把豆腐。
无邪瞧了瞧我，皱了眉。
我心中登时凉了凉，他虽未说话，那目光却好似在责备我一般。我想，我合该对他解释一二的，旁人便罢了，误会便误会了，我大抵十分不想，与无邪如那话本里狗血一场。
将要开口，他却拉了我的手，瞧着背上破皮的伤口，眉间皱得更深了。
“小小，谁欺负了你？”
我心中一动，颇有些拨云见日之感，破涕一笑，“疏者刀如芦絮，亲近片语似劫。”
他怔了怔，捏了捏我的圆脸，目光有些灼灼。
那莲真“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是我不好，是我的错，小少主心情不好，怎么待我都可以的，便是这伤算在我头上，也使得，莲真命苦，只是个侍女罢了，不敢与你争什么，少君垂怜，带我上这九重华，莲真便痴了心，生是小圣宫的人，死是小圣宫的土。”
我极是诧异。
她这话，有些完美。当初无邪把她带回来，至少在旁人眼里，莲真这辈子便是他的人了。如今，无邪与我走得近，她这番话，任谁也要觉得无邪兄那啥了
凤十一啧啧两声，“想不到，你也是个始乱终弃的。”
无邪：“你这个也字，用的精髓。”
凤十一哑然，转而向我投来求助的目光。我同情的摆摆手，“活该。”
无邪望着莲真，嘴角危危一挑，“你既认了错，便去领罚吧，荆棘洞面壁五百年。”
莲真脸色发白，死死攥着衣角，眼眶里的泪这下倒有几分真切了。
我瞧着有些不忍，“荆棘洞？”
凤十一赶紧道：“这是九重华惩罚犯了错的仙人的地方，那里便是石头缝也布满了荆棘，圣君仁慈，每每小惩大诫，不会真把人打发去的，更何况还是个我见犹怜的美人。”
他瞥了无邪一眼，话里藏着机锋。
无邪不理，身子朝我偏了偏，语调也柔了柔，“她若是肯安分些，小圣宫是容得下她一双碗筷的。”
我摇摇头，道：“我不知你那时是怎么想的，既把她带了回来，却又不管不问，任她做了三百年侍女，你瞧她这细皮嫩肉，哪里能去那种地方，这事儿便罢了吧”
他消了气，点点头，“你做主便是，反正我的便是你的。”
凤十一抖了抖鸡皮疙瘩。
我道：“无邪，有些话本不该我来说，只是你若当真没把她放在心上，何苦白白耽误了她，趁早给她觅个好去处，是正经。”
无邪默了默，大抵觉得我说的在理。
那莲真却慌了神，跪着不肯起，凤十一来拉她也不理，只一个劲哀求，“小少主，你别容不下我我身份卑微，是争不过你的你发发慈悲心，别让少君赶我走”
我叹了叹，“莲真公主，你清醒些吧。”
陷入情障中的女子，大多不清醒，很容易误入歧途。阿笙当年也是这般，所以才离家出走。我唤不醒阿笙，自然也劝不动这莲真。
凤十一这厮，一步三回头，同情的望一眼，那青砖跌坐，不肯起身的莲真，便对着无邪兄啧叹一声。四五回合下来，无邪兄终于烦了。
“司水神这般舍不得，我替你去圣君跟前讨份旨，从此莲真给了你，再与小圣宫无关。”
凤十一扇子一滞，“此话当真？”
我撇了他一眼，“下次见到阿笙，我定要从头到尾说给她听，一字不差。”落在这厮手里，还不如去荆棘洞。
阿笙是凤十一的命门，这厮一直想不通，为何女子在分手后，便似换了个灵魂，说烧房子便烧房子。他大概很后悔，当初招惹了我那二姐阿笙。
“那个我想清楚了她一心扑在你身上，跟了我，迟早要给我戴绿帽，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隔日，传出些闲话。说我容不下莲真，无邪听了我的枕边风，铁了心要撵她走。
我以为，又是凤十一在到处长舌。不成想，这次倒真冤枉了他。桃泽告诉我，那莲真哭到了圣君跟前，圣君惯来瞧不上莲真，这回也动了恻隐之心。
桃泽说着，把我拉到一边，问我，我那二姐阿笙何时再来九重华。他说这话时小脸蛋红扑扑的，极是害羞，我突然想起，阿笙走时，捏过他的脸蛋，抛了个媚眼，当时这大白丸子便有些不对劲。
真是造孽。
小圣宫是呆不得了，我打算回极东，萝卜不肯走，说是要守在无邪身边，免得有仙子打歪主意。这些日子，他倒是与无邪越来越亲近，把我和老鹿无情的抛在一边，我突然觉得，敌军的范围可以再大胆些。
只好独自回了极东。
阿爹回来了一趟，五叔那边出了岔子，阿娘留在那儿治疾，他也要赶过去帮忙治水。因着算出长姐命盘天机星生异，将长姐搬出了莲祠，安顿在我的狐狸窝。走时，他把一个盒子交了给老鹿，我要偷听他们在商量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教阿爹逮了个正着。
阿爹武了武拳头，听可以，就问你抗不抗揍。
不抗揍不抗揍
极东芙蕖泽，灼灼三千花色，我盯着那水面，一株明媚花色，恍惚间忆起一事，那时在诸天境红莲池发生的种种，拿走我声音的人，便是无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