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2日,武鸣市,千秋湖生态区。
窗帘严密地将上午烧灼的阳光堵在窗外,白色墙体上反着炽目的白光。在空调整夜的工作下,宽广的屋里一片阴翳,半张脸躲在薄被里的周晰,竟有些微微发抖。
睡得迷迷蒙蒙中,周晰梦见自己浑身湿透,站在林木参天的树林里,摇摇晃晃的脚边,一方漆黑的深渊大口正望着她。
可她一伸手,周边一切的东西,甚至漂浮的空气,都触碰不到。她整个人仿佛透明一般,竟而轻飘飘地拔起脚尖,悬在空中。
黑色的雨牢牢地包裹住了她,事物全部被染上一层墨迹。似乎有记忆深处的零碎片段在黑暗中发芽,紧接着像拖着光线轰然爆炸的烟花,全然迸发在她眼前。
模糊中,两个重叠的人影遥遥地动着,头发一长一短,荡着轻轻的笑,不知在干什么。一个矮小的身形,背对她而立,肩膀微动,仿佛看着两人在说话。应该发现了周晰,他脖子晃了一下,扭过头来。
但此刻所有的光影、人物都被黑色侵袭,她焦灼地搓着双眼,却仍然不能从中辨认拼凑出完整的记忆。
幽暗岁月中的触手可及的回忆画面,就杂乱地飘在她面前,但却眼不能视。焦急的周晰慌得手脚乱抓,却在下一秒难以置信得低头看着自己的脖子。
那里按着一双稚嫩的细白的手,印着一点猩红,像要把她的记忆苗头从身体里挤走一般,力大无穷地扼住了她纤细的脖子。
牙齿打颤呼吸急迫间,浑身是汗的周晰被梦中场景吓得双手疯舞,大叫一声挺坐起来,开始捂住疯狂跳动的心脏,大口吸气。
刚才在梦中,好像有两点红色的光斑,刺破污脏的黑雨屏障,像红外线一般钉在她的脖子和右手上。
她垂下眼睑,右手手腕处莫名绕着微红痕迹,与梦中如出一辙。
太阳穴突突地敲着响鼓,她双眼痛得紧闭,抱着头倒在床上,发出惨烈的叫声。
立在床边的继母王施文见状,将瓶子里的最后一道药递了过去,喂给浑身哆哆嗦嗦的周晰服下。
忙于工作的周常鸿照例没回家,王施文果断承担起了父母的责任,劝告中带着些强逼的意味,带周晰到了常去的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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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充斥在噩梦的可怖黑色相反,周晰躺在一张舒适的躺椅上,眼睛盯着满屋的纯白,疼痛感竟又一次慢慢消失了。
随之而来的,是热忱流失后的困倦。在睫毛高频次投下的暗影下,她恍惚的双眼即将闭上。
“医生,不用瞒着我了。我知道我记忆有点问题,你就跟我说吧。”
王施文柔和的细细的眉毛动了下,剃刀一般坚韧且含着冷光的眼睛瞥向椅子上的周晰。
随后心理医生富有诱惑力的声音传进她耳里,她被诱导一般地,半眯着眼睛,缓缓说起最近困扰她的噩梦。
以及,莫名闪进脑海的几个碎片式的片段。
“有两个人影,特别高,好像是在……客厅里面。有桌子和沙发,还能看见屋外面种的花。可是我看不清楚脸,即使我就站在中间望着他们,好像只能碰到滑滑的腿。对,还有……裙子。”
“裙子?”
“嗯,有一个是女人,穿了条红裙,很薄,很光滑。”
“那另一个人呢,你能想起什么特征?”
周晰摇了摇头。
不过,一问一答中,她觉得,那位身穿红裙的女人,可能是生母杨蕾——因为头发似乎很短。
但一拼命辨认另一人的面貌,带来的只有焦炙和无奈。
母亲杨蕾是和谁在一起?这段记忆又是在哪里发生的?周晰她自己也在现场,那她也认识那张看不清的脸吗?
而她脑海里记起的另一个片段,则是在一条车流似水的马路边。杨蕾牵着她的小手,蹲下与她眼睛齐平,在汽车鸣笛声中张着嘴说话。虽然听不清声音,但在母亲背后突然冒出一个小男孩,打量着她。
周晰很明白,这个男孩就是照钦。
“当时说的什么?”
她再度沉默了,透过医生黑色的头发,望着紧紧关注她的王施文。
事实上,她能够从口型中辨认出,回忆里母亲杨蕾说的是:“你想不想要个弟弟?”
但她没法开口,只能用假装想的头痛搪塞过去,顺利得到医生的安抚:
“既然已经能记起部分,那好好吃药。自己也要主动有意识地锻炼,多想想,肯定能很快恢复的。周太太,你去拿药吧。”
拿上药的王施文回到治疗室,陪着周晰听从医生的用药嘱托,半个小时后才走出医院大厅。
“我还得帮照钦补开一些药,他伤口还没好。你先去车上等我好吗?”
王施文和煦的神色在周晰转身离开的一瞬间凝在脸上,她盯了眼手上的周晰的药,眼里透出冷色,反身回到医院。
从药房接过的药瓶,很快被她暗中替换,收拾妥当后,王施文从卫生间里迈出细长的腿,纤细的腰肢摇曳着长裙的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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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12日,右仙市。
大任帮肖肖预订好了房间,就在自己住的酒店。想着她家的突发情况,深知谢卫这事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于是先将这些天写好的备用planb稿件交给了主编。
好在生财旅馆白骨已确定身份,加上大任和此事关系并不大,在多次请示接案的秦连街派出所后,获准可在三天后离开右仙市。
在他到达高兰曾报案的桥河区冒都派出所时,蒙混过关获得了一丁点消息:高兰当初报案时曾提到一个前后矛盾的说法。
报案的高兰说是谢卫威胁骚扰,但在后续多次讯问中,高兰却提到一次【云林巷】。
这个地方与高兰租房和工作地点都不顺路,但谢卫租住地方却距离云林巷不足十公里——虽说不在一个社区。
但之后警方将注意力转到云林巷后,高兰不仅矢口否认,而且此前的坚决态度也出现了松动。
这让警方内部出现了另一种声音:即高兰与谢卫此前有交集。
而之后高兰的撤案,严格意义上来说是她家人来出面的,她本人并没有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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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大任拿着谢卫的照片出现在云林巷时,已经中午时分了。午休下班的打工人占据了街边餐店的位置,他就在这样人声鼎沸的环境中穿进了云林巷深处。
谢卫身上极可能有血案,就不排除他狡兔三窟的概率。哪里是最佳的藏身处?他在老汪家租的是大街附近的巷子里,所以是习惯往暗处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