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草的韵调其实很复杂。
没有点燃时，烟丝带着点甜香；点燃后又是辣而呛的，有浓郁的侵略性；如果在肺里过了一遍，或者沾到手指上，又是另一种味道。
——就是所谓的二手烟味，不过扶乐并不讨厌。
集合了烟丝的香和灰烬的呛，有种说不出的颗粒感。大概因为生于燃烧和体温，甚至会让他觉得温暖。
这点他和扶婴不同，后者因为当初父亲去世后母亲纵于烟酒的关系，一度对此出奇反感，倒是扶乐和所有到了年纪的男孩子一样进行过尝试。
也不沉溺，偶尔会让他想起父亲。
——总之，他对这个暂时烟熏雾绕的小角落适应良好，甚至还能就着漏过来的灯光不着痕迹地打量叶时瑾。
对方衣着整齐，高领毛衣遮住喉结，还是裙装。面容和声音一样平静。
看不出发生过什么。
叶时瑾就这样静静地看扶乐走近，见后者面无异色，收回视线：“抱歉，抽完这支。”
大概是“请便”的态度，仿佛最开始那条消息是幻觉似的。
扶乐想了想：“你是刚刚……下班？”
叶时瑾反问：“扶医生明天休息？”
扶乐不明白：“不休息，怎么了？”
他答时叶时瑾正又含住了烟嘴，闻言轻轻偏头睨他一眼。
扶乐：“……”
扶乐：“……？”
对方并没有解惑的意思，慢悠悠吸了口烟。
“……啊。”
他终于灵光一现：大概是看到了自己前面发的朋友圈？
于是解释，“今天是我好兄弟生日——就是之前你见过的其中一个，大家一起庆祝。”说到这里他明白了什么，“我没有摄入酒精。”
虽然他暂时还不负责相关手术，喝少量其实并不影响，“不会影响第二天工作的。”
叶时瑾“嗯”道：“是你，”他停顿一下，语气中说不出什么味道，“好兄弟，送你来的？”
“蹭了他的司机和车。”扶乐拿食指蹭了下鼻尖，笑。
闻言，叶时瑾未置可否，他垂下目光，落在那一点影绰的星火上。
爆珠已经颤颤巍巍地进入生命的最后四分之一。
他又抬起手，一半，停住。
睫毛遮住他眼底神色。扶乐想再说什么，就见对方又偏头瞥自己一眼，眼尾线条迤逦，在黑暗中仍惊心动魄地叫人心里“咯噔”一声。
依旧看不出意味。
扶乐：……是他发送问号太频繁所以信号被屏蔽了吗。
他试图重新开启话题，就见跟前的人又望向了手里的烟，仿佛兴致缺缺。
——然后直接用拇指揉灭了烟。
扶乐：“……？！”
不等他反应，原本靠在墙上的人站直，方才扑啦啦落到丝质裙子上的灰烬随动作跌落。
裙子的主人淡声问：“走吗。”
“……好。”回过神，扶乐终于后知后觉从对方身上体味出一点微妙的攻击性。
虽然从来没见过叶时瑾有什么大的情绪起伏，但现在好像……大概……也许……有点负面？
他不确定地跟着对方走了两步，还是决定相信本能：“你想去K大看看吗？”
裙摆一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神来之笔的转移话题。
话已出口，扶乐的思绪也慢慢跟上，补充，“我的母校——如果你之前没有特别逛过，我可以带你去看看？
“来的路上正好看到师弟发的朋友圈，有点想念。
“……如果不着急回去的话？”
说到这里，两人都离开了那个拐角，恰好一阵风挟着凉意过来，将角落盘踞的烟草气息卷得干干净净。
扶乐快步和对方并肩，准备带路去停车场，然后继续征询意见，“可以吗……？”
他问的时候侧过头，眼里是叶时瑾之前见过的，奇妙的、不确定和坚定的混合体，和带着哄人意味的“好不好”又不太一样。
认真征求意见的时候，少有人能拒绝。
正常家庭能养育出的，最理想的孩子。
叶时瑾平静地想，没有拒绝。
停车场，看到扶乐带着人过来，暗金色的跑车亮起车灯，缓缓从车位驶出，翅膀徽记熠熠生辉。
叶时瑾眼波微动，轻轻评价：“扶医生的好兄弟家境不错。”
什、什么意思？扶乐愣了愣，不等他作出反应，刘猛已经将车停在二人面前。
只好先上车。
扶乐拉开另一边车门，喊了声“猛哥”，介绍，“我朋友。”
叶时瑾朝刘猛颔首。
后者连忙将张大的嘴合拢，满脸笑意地打招呼：“你好你好。”然后看向扶乐，“是送这位女士回家，还是……？”
……不是女士。
不过他来纠正似乎很奇怪。
……算了。
扶乐从乱七八糟的念头中接着刚刚叶时瑾那句话往下想，边回答：“去K大南门。”
大半夜去K大，啧，小年轻，纯情。刘猛在心里感叹，嘴里应：“没问题。”说着启动了车，只时不时透过后视镜瞟后座两人一眼。
小扶接到的“朋友”神情冷淡，看装扮是正经人家的女孩——还是家境优渥的那种。不过现在女孩子有一个是一个的要风度不要温度……
刘猛抽了抽鼻子，闻到一股薄荷烟味：扶乐不抽烟，应该是这个“朋友”抽了。
见识过扶母和扶姐的刘猛并不觉得女孩抽烟有什么不好，反而有些恍然。
他为周扬帆工作不短时间，也知道这群和老板玩在一起的青年看上去平平无奇，其实个顶个都含着金汤匙长大，家境或许比自己老板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大概是活得太接地气，除工作之外，刘猛看他们就仿佛看小几岁的弟弟，交往起来也没什么隔阂。
哦，和陈非还是有一点的——后者形容太过精英，以至于让人有些望而生畏。五人中除去陈非，老板最“富二代”，小许最活泼，小赵看着是普通码农其实是扫地僧，小扶……
刘猛琢磨一会，大概是相处起来最舒服的吧。
他又扫了眼后视镜。
此时，匆匆从老板生日聚餐上出来接人的青年像是正在沉思。看肢体语言，他和自己口中的“朋友”并不像正常的朋友，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拘谨，氛围也怪。
刘猛有些好奇，但还是敬业地闭紧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