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日。
兴许是得偿所愿,令新郎钟子期太兴奋,他睡得并不安稳,醒前做了一连串关于婚礼的梦。
其实从四年前开始,他就一直在做同一个关于婚礼的梦。
梦里太过模糊,他只记得那是他的婚礼,新娘是个看不见脸的女人。
梦醒时分,他内心总是萦绕着丢失重要事物的失控感。
那种失控感在看见庄樱时,会被他遗忘;他独自一人时,又会阴魂不散跳出在作祟。
他一度以为,这个梦是他跟庄樱之间宿命的预知梦。
直到新婚日的上午,佣人拿着一件他衬衫,打破他一直以来错误的推理。
佣人从衬衫的口袋里,翻出一个被人用针线缝在里侧的金黄色的锦囊,问他:“先生,这件衣服里面有东西,需要一起处理掉,还是留着?”
方才梦里新娘那张模糊的样貌,在他脑海中逐渐清晰。
那是一张与她的名字“丽丽”一样艳丽的脸,可下一秒新娘的脸又变了样,变成那天在试妆间里,把发病的庄樱交到他怀里的女人的脸。
那个女人长得非常普通,可她鼻梁上一颗细小的黑痣,却像一粒种子掉到他心尖,短短数秒就扎根疯长,把他的心紧紧抓牢。
钟子期终于记起他丢了什么——他丢了他爱的人。
他伸出手抓过衬衫的那瞬间,衬衫口袋里的锦囊,突然发出耀眼的光芒,他被锦囊的力量带到有一泓小河的山脚下。
钟子期耳边听见惊呼声,他寻声抬头,看见小时候的自己,骑着自行车飞快地自山坡下行。
途中自行车前轮撞到凸起的石头上,车身整个翻转顺着坡度滚落。
小时候的钟子期也从车上翻下来,狼狈地滚到山脚下。
等十岁的钟子期从天旋地转中缓过来找回视觉时,看见一位跟他差不多大的女孩正朝他走过来,怀里抱着的正是他心心念念找了很久的兔子。
“兔子,是我的……”
他忍着疼爬起来,眼睛直勾勾看着女孩子怀里的兔子。
兔子脖子上还挂着他精心挑选的领结装饰物,的确是他的兔子。
“啊,你的啊?那你说说看,它叫什么名字。”
“它叫cloud。”小钟子期回答。
“刻什么?”女孩歪着头,看着兔子脖饰后一串她读不懂的字符问。
“cloud,云朵的意思。”
小钟子期对上女孩懵懂的眼神,突然意识到她可能不懂英文,便在从地上捡起一小树枝,在地上拼写出“cloud”这个单词。
“还真是你的。”女孩子舍不得兔子,但毕竟是别人的宠物,还是大大方方把兔子塞到钟子期怀里,奶声奶气地说,“还给你,下次可不能让它再乱跑了,我奶奶说宠物兔子在野外是生存不了的。”
小钟子期爱抚兔子柔软洁白的皮毛,发现小兔子跑丢几天反而了点长膘,就知道女孩把兔子照顾得很多,便轻声说:“谢谢你。”
女孩轻轻摇头,上下打量他一通,见他浑身是泥土,身上有不少擦伤,“你到我家洗手再走吧。”
小钟子期手掌和膝盖火辣辣的疼,一路滚下山坡,他的伤口里都是稀碎的石子和泥土,不及时清理一定会发炎的。
他接受了女孩子的好意,抱着兔子一瘸一拐跟她走进一间平房。
“你可以先把兔子放这里。”女孩指了指墙角的旧笼子,然后走到庭院中的水龙头边,拎起水管在他眼前晃了晃,“然后用水冲一下,我进去给你拿药。”
女孩说完,用脖子上的钥匙打开平房的门,进去给小钟子期拿药。
小钟子期打开旧得边角生锈的笼门,刚把兔子放到门边,兔子就蹬着他的手掌主动跳到笼里,半眯起眼吃草。
见小兔子完全把这里当自己地盘的样子,小钟子期感觉有些受伤,枉他找了他那么久,自己在小姑娘的家吃香喝辣。
手掌火辣辣的疼痛,提醒小钟子期现在不是看兔子的时候,他站起来,打开水龙头忍痛冲干净泥土和血水。
彻底冲干净后,他又从口袋里拿出干净的手帕,坐到一边的矮凳上,小心擦拭身上的水渍。
含着金汤匙长大的钟子期,还是头一回亲自到又小又旧的平房,他好奇地探索着周围的一切。
他正对面的墙角整齐堆放着一叠比人高的纸壳箱,旁边是一大串被人用尼龙绳穿起的饮料瓶,再旁边是一株明显营养不良的野蔷薇。
平房虽然旧,但是不破,每一处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就连那串饮料瓶里面也被洗得干干净净的。
看得出来这个家庭虽然贫穷,却也在努力生活。
“洗好了吗?”女孩拿着药水和棉签从屋里走出来。
“洗好了。”
女孩用脚把另一张小木凳勾到小钟子期面前,把打开的蓝药水放在凳子上,用棉签沾了蓝药水,自己蹲在小钟子期跟前,抬头看他。
“蓝药水会很辣,我一会给你呼呼,就不疼了。”
钟家家教严格,钟子期不像那些娇生惯养的富家子,他从小就被教育不能怕疼怕苦。
他摇了摇头,“没事,我不怕疼。”
小女孩将信将疑,动作轻柔地用棉签涂了一下伤口,见小钟子期果真眉头都没皱一下,佩服起来:“小哥哥你真的不怕疼,你好厉害。”
“我妈说,男孩子不能怕疼。”
“我奶奶说,我可以怕疼,嘻嘻,我要是摔成哥哥这样,一定哭死了,小哥哥你的妈妈对你好严格噢。”
小女孩说着,还是在每次涂上药水后,用嘴给他轻轻呼气,表情温柔又天真。
从钟子期的角度看过去,小女孩子鼻梁上那颗细小的黑痣,格外抓眼。
“你家里怎么就你一个人?”小钟子期问。
“奶奶出去卖废品了,这次要去很远,我要留下来看家。”
小钟子期的目光扫了扫墙角的纸壳和饮料瓶,“是卖这些么?”
“嗯~是啊~我和你说,奶奶今天装了满满一三轮车呢,要是每天都能卖那么多,等九月份我就能有钱上学啦~”
“你现在没有去上学?”
难怪她看不懂英文,他跟她差不多大,已经精通多国语言了,看来小女孩的家庭经济情况比想象中的糟糕。
小女孩难过地摇了摇头,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