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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秘门: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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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

    凌虚道人明明白白地再一次指向窗边看似超然于乱局之外的李若昭。

    “贫道说,为了让宣王殿下安心去益州办事,这个女人,贫道要把她留下来……”

    “我不同意。”

    声音冷冷冰冰,李世默的回答不假思索,毫无转圜余地。

    不可能,他怎么能允许她落到天师道那群狼子野心的人手里?

    “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谈的。”

    凌虚道人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一步不退的李世默。

    “这个兵,我们天师道不借了。”

    别啊,怎么回事,刚刚还聊得好好的,怎么说不借就不借了?

    站在一旁打下手的孙望之最为崩溃。他辛辛苦苦什么腌臜手段都用上攒成的局,这两位到底唱的哪一出?

    李世默搓着手中松木削成的长棍,树皮尚未剥落干净,刀斧之功留下的木屑深深扎进他的手掌心,十指连心的痛。

    这样赤裸裸的威胁,让他想想,她每次是怎么化解的?

    首先要护住自己的底线,决不能被人踩中痛脚任人拿捏,切忌暴露自己真实的情绪。必要时应探到对方的底线,如此方可在谈判桌上占得先机。

    很不幸,他的底线已经暴露无遗,是她。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就算被人触到底线,只要施以诡诈言辞,也不是不能化解挽回。

    可那是她啊,让他用虚矫之辞掩饰他的底线,他做不到。

    真的做不到。

    又陷入一场僵局,凌虚道人和宣王殿下以分庭抗礼之势对峙一张桌案的两端,日影移动的脚步仿佛被凝滞的气氛锁住,空中凌乱飞舞的尘埃也归于静寂。

    “可以。本宫同意留下来作人质。”

    终于有人,打破了这该死的僵局。

    长公主。

    凌虚道人摊手,满脸无可奈何。

    “宣王殿下,这可不是我说的,长公主自己同意了。”

    李世默不可思议地看向似乎游离于外却又无时无刻不牵动着整场局的若昭。她的目光,始终如水一般温柔,似初春破冰泉涌,映衬着尚未消散的白雪和融融暖意的春阳。

    她说,没事,交给我,不用担心。

    却又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他太熟悉她的习惯了,一次又一次,替他分去压力。也无形地反衬出他的某种——弱小且可怜。

    归根到底,还是自己没那个本事,如果他能有雷厉风行之手段有呼风唤雨之势力,能把她护在怀里固若金汤到让所有人都不敢染指不敢觊觎——

    会不会,就不是这样了?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对自己的无能为力生出怨怼,却也只能长叹一声。

    他好恨。

    木屑的毛躁感再一次从手掌心传来,和他心底里曾经握过的凉意交叠,透彻心扉。

    “那本王也有一个条件。”

    “殿下请讲。”

    “既然诸位都是自己人,也算是都看明白了。长公主于本王,并非简单的姑侄,她亦是本王帐下最重要的谋士。入成都之后,本王需随时与她见面商议。否则,耽误我们的计划,谁来承担这个责任?”.七

    宣王与长公主这个主君与谋士的关系,在场人确实都看得明白。他这个要求,合乎情理,不算过分。

    “那……成都城北鬼街同尘客栈,宣王殿下想见长公主,便可直接去。”

    鬼街?那是个什么地方?

    此名虽奇李世默也来不及计较,他只是咬着牙微微颔首,“如此甚好。”

    “可殿下要想在客栈做小动作,或者是带人截走她,休怪我们对长公主不客气。”

    凌虚道人话说得凌厉,趾高气扬的嘴脸让李世默第一次气血上头想撕了他。

    等他和孙望之离开,李世默依旧忍不住颤抖的手。他推着若昭送她回自己屋中,一路上,穿过杂着小石子凹凸不平的泥土地,穿过苦绿色香樟积了一冬尘埃的叶子,两人皆是一片沉默。

    入了屋,炭火还未点燃,李世默七手八脚点起炭火,若昭瑟缩在窗边阳光落进的地方。

    “听风吟说……”终于有人打破这沉默,李世默斟酌良久,不知该以一种怎样的方式挑起话头。

    “你最近几日吃饭不是很好。”

    自然没有听风吟说过,只是看她瘦得厉害,猜也能猜出几分。

    “她……怎么什么都跟你说?只是换了季节胃口不太好罢了。”瑟缩在窗边的声音,因为冷,声音也虚得不怎么真切。

    李世默摆弄好炭火,听她的声音有些不对劲,熟练地走到她面前蹲下,掰开她膝上绞在一起冰凉的双手。

    “是在惩罚自己么?”

    “嗯?”

    若昭迷茫抬起双眸,并不是她不明白李世默在说些什么,而是某种程度上,他的话跳过了所有的因果逻辑所有弯弯曲曲的小心思,恰到好处地切中她埋得最深,最难以启齿的心病。

    切得太准,以至她恍惚到不知今夕何夕。

    “对不起,那日的事,是我轻佻了。”

    那日的事,自然就是那日凌虚道人气势汹汹用刀剑威胁他们之后发生的事,害得他们至今没能好好说上一句话的事。

    李世默的解释,或者说他根本什么都没有解释,解释他把她当作薛瑶?解释他对她动了不该有的心思?他不想说,更不能说,他只能说错了的是他自己。至于其他的,解释什么都只能让他们的关系陷入死局。

    “你看,本来不是你的错,你却执意要揽在身上,痛苦的是你自己,难受的是你自己的身子。你这副身子骨,怎么能经得起这样的自苦。”

    他仰头,刚好看见她喉间那一块还未褪干净的红痕,绛中泛着些许紫。他好想,好想伸手去碰碰那天他不知轻重留下的痕迹,却又死死攥着她的手,倒像是借着她的手在控制住自己那些没来由的冲动。

    “不要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好吗?”

    那一句轻声的“好吗”,低进尘埃里的央求,他和她一样瑟缩成一团。

    “我不是……”

    没说完若昭便自嘲地笑笑,她不是什么?她不是没动那个心思,还是不是没自我折磨?

    她笑着。他记忆中那一年红云交叠的底色,被砂砾一遍遍淘洗褪尽,只剩下巴蜀沾了雾气明灭不定的日光,像永远停留在入春前夜枯黄的蝴蝶。

    挣扎了一个冬日,最终没能等来她的春天。

    “有些责任,不是你的,便不必硬扛。你放心,我一定救你出来,益州也是,我一定会处理好的。”

    “你不用挂心我,人质不过是保证合作顺利进行的砝码罢了,我不会有事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李世默固执地打断她的话,“我是说,你不用……”

    你不用上刀山下火海,不用什么事都身先士卒,不用双手皆是鲜血把下地狱的事都做了个干净。这都是他李世默的责任,不需要他心尖的女人来承担。

    又回到他们曾经触及的话题,她说过,她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连最基本的下地走路都做不到。除了能搅弄风云,她的人生,便没有意义了。

    他不希望她涉的险,却也是她人生唯一的意义。

    李世默脑中千回百转,把刚刚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你放心,你所希冀的一切,我必全力以赴。”

    因了跨不过的血缘至亲,他什么海誓山盟也给不了,唯有一句“你放心”,算是他的承诺。明明轻得可笑,说出口的人却仿佛真的相信一般,字字句句重若千钧。

    她承诺过他。

    “愿殿下以天下为己任,我自竭力相助,生死不负。”

    那便是他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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