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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盛夏:人前深意难轻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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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语雪澜一干人离开之后,李世默悄悄推开了门,又转身合上。想起花语叮嘱过,这类情况首先要保暖,但又不能太过密闭。便检查门窗关好之后,又把窗户开了一条缝。

    收拾好这一切,李世默腿有些不稳,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

    似是察觉眼皮前光影微晃,若昭睁开了眼,眼前的影子实在过分熟悉。

    “你,怎么来了?”

    “我……”

    好像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李世默径直坐在榻边,将她整个人连同被子卷起来,安置在他的膝上。左手掌心的血迹已经干了,隔着一层被子搭在她的腰窝上。

    “很难受么?”

    卷在被子里的人悉悉索索动了下,声音听得不太真切。

    “好冷。”

    他伸手,她的额头上全是汗,细碎的头发黏成一缕一缕的。

    搭在腰窝的手收紧了些。

    “还是冷?”

    回应他的是很重的呼吸声,“嗯”的一声也疼得闷哼淹没,吞咽的声音在愈发清晰。

    李世默的心漏了一拍。

    要是没给她吃冰酪就好了。

    适才阿澜姐和风吟在屋内帮她更衣清洗,他在屋外问花语,只是月事,为何会痛成这样?

    “难道是她早产儿,身子骨不好?”他转念一想,“世谚据说也是早产,可我从来没听说过,他这般多灾多难?”

    结果花语好生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

    “宣王殿下,您好好想想,这段时间是不是给她吃过什么冰的东西。”

    羊乳冰酪。

    李世默后悔得差点拍死自己。

    “以及,她最近好像长胖了点?”花语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她那个身子骨,风吹一下都会有变化。最近吃的不少,所以,”总觉着跟一个男子解释这件事很尴尬,花语噎了一下,“量,会变多。”

    他左手手心的若有若无,无处不在的黏腻,在空气中慢慢凝结。

    他攥紧了手心的东西,声音像刚刚点燃的干草,一曲低沉而窸窣的和乐。

    “花语姑娘说,”右手隔着一层锦被,慢慢按在她的小腹上,“如果实在疼得难受,揉一揉可能会好些。”

    他俯下身,枕在他膝上的脑袋被完完全全圈入怀抱中。他轻轻地揉着,锦被互相摩擦发出簌簌声。

    她真的太瘦了,隔着一层被子,他甚至感觉不到手下的人,似乎那一床被子,比整个人还要厚。

    “还疼么?”

    他的声音,就在她的耳朵上方,不过半尺的距离。

    其实作用并不大,隔着一层被子,她甚至感觉不到那只手的动作。

    她不说话,那就是没作用。打交道这么久,李世默实在太过于了解她。

    指尖不安摩挲着被子边缘,他看着那张始终苍白的脸,指尖一滞,从被与垫的缝隙中钻了进去。

    手在被子中摸索,触碰到她的裙摆,找到了覆盖着新裙的地方。掌心停顿片刻,如化开春水一半浅浅晕着她的小腹。

    他的手很暖,夏季一层纱裙,暖意源源不断从掌心传来。

    “唔……”

    不知是疼,还是呼吸太重溢出的轻哼。

    她的呼吸完完全全笼罩在他的怀抱中。

    李世默喉结一滚,把上涌不止的情绪咽了下去。

    “还疼么?”

    一再问道,声音沙哑得快要破碎。

    “没事的,”她的回答有点涩,声音在方寸怀抱之间,像蒙了一层纱。

    微微睁眼,便看到他停在腰间的左手掌心下,有隐隐的深痕。想来是他把她抱到榻上时留下的血迹。

    “对不起,”因为虚弱,若昭说话也缓,“把你的手弄脏了,去洗洗吧。”

    李世默慌忙把手心盖了下去。“没事,不要紧。”

    “好脏的。”

    “不脏的。”

    那是她的血,从她身体里流出来的血。

    李世默的呼吸重了几分。

    “睡吧。”他望了望前方的路,勉强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还是有点,疼。睡不着。”呼吸的浅浅热气喷在他的怀抱中,“你陪我说会儿话吧。”

    “好。”

    李世默缓缓揉着,指尖时不时触碰到她的骨头,有点硌。硌得有点心疼。

    “以前也疼吗?”

    “疼过,后来靠花语,好些了。”

    “很疼?”

    “嗯。”若昭闭上眼,大抵因为在想着形容词而变得言辞缓缓,“怎么形容,像被人轮番捶打,碾压。”

    忽而又觉着自己的形容着实好笑,她又睁开眼,仰头对上他的,笑意沾着无奈。

    “活着好难。”

    李世默的心尖颤了颤,不动声色将她拢得更紧。

    周身笼罩着清清浅浅熟悉的气息,若昭重新合上眼,像是睡着了,却又突然开口。

    “世默,我曾经在想,我再怎么艰难,好歹也是个公主。吃喝不愁,风吟和阿澜姐,对我都很好。”

    李世默隔着被子,轻轻拍拍怀中人的肩膀,“这样就好。”

    若昭摸索着抓住他的袖子,“你听我说完。”

    “虽然今天……来得比较突然,即使再痛,至少还有花语,还有……你。”

    素白的指节攥紧他的袖子,像用尽了她此刻的全部力量。

    “此痛,听花语说,世间女子极少有未曾经历过的。年年月月,周而复始,长达几十年不息。可是她们未必能有我这般幸运。我曾周游关中,亲眼看见不知多少女子,大冬天里,双手浸在冰凉的水中浣衣,一张织机,一群生来就是国家赋税对象的孩子,成了她们生活的全部。

    “还有像我这样的孩子,生来药罐子,干不了活儿,还是个女孩儿。如果不是皇家不缺这一口粮,只怕早就冻死饿死在大街上。”

    按在她小腹的手一停,心被一根弦慢慢缠绕收紧,勒得他喘不过气来。

    “她们和我一样痛,可是她们没有资格停下来。”话说得太多,她微喘,复而又开口,“是她们家的男子不能体谅么?只怕也不是,内有一家老小,外有租调赋役,年年天灾人祸,谁又敢松这一口气?”

    闭上的眼角,渗出一滴泪。

    “众生皆苦,我想救救他们——

    “可是我一个人做不到。”

    她的呼吸重了几分,像是长叹。

    “尽我所能,我可以救一个人,救一家人,救一个村子的人,但我救不了天下人。一个人的力量,实在是,太有限了。”

    所以,在我所能的范围里,在我所能想到的范围里,我只能扶植一位明君。一位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明君,一位朝乾夕惕,励精图治的明君。肃清朝纲,整顿法纪,善者可以行善,恶者必有所罚,百姓安居乐业,为生计奔忙之余,尚有天朗气清。

    世默,你明白吗?

    原谅我的自私,原谅我用自己的理想绑架了你。

    原谅我还曾,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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