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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四:杨太傅(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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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隆平六年五月初五。长安城开化坊杨府。

    自长安正南门明德门而出的马车,在官道上打了个转,绕行至西南安化门又回到长安城中。马车车帘紧闭,只有驾车的小厮将马车赶得飞起。

    周道如砥,长安城自隋修大兴城以来,已近三百年。三百年,再坦荡的道路也被往来车轮马蹄碾得碎石子不断,卡得马车轮吱呀作响。

    马车入了开化坊杨府的后门。

    “有些时日未见长公主殿下,今年看来,气色大好些了?”

    来者须发皆白,步履却轻快,长髯飘飘颇有几分仙风道骨。虽年逾古稀,但精神属实不错。正是曾经的太子太傅,教过当今圣上、诸位王爷,出身弘农杨氏高门的杨文琏。

    同样也是熙宁长公主李若昭的授业恩师。

    “多谢老师关心,这些年调养,确实好了不少。”

    若昭刚从马车上下来,不敢劳烦老师,忙送不迭先给老师行礼。

    杨文琏望了一眼她身后风吟捧着的盒子。

    “你每年都来讨教学问,每年都带着东西过来。倒也不嫌麻烦。”

    若昭行礼的姿势不变,因为在轮椅上,跪不了,只是埋首,双手与眉眼相齐。

    “孔子授业,仍需束脩十条。熙宁不才,这些年一直私下叨扰老师,勉强尽学生所能,收集几册善本书,权当致歉。还望老师,不吝赐教。”

    “你呀,”再多感慨,付之一顿,杨文琏抬手向屋内,“去书房里说吧。”

    杨文琏原本并不关心宫闱秘事,只因为收了两个公主做学生,大抵对宫中事多留些心眼。十年前,义宁公主抱着那个五岁的小女娃闯进崇文馆的时候,她尚且还会嬉笑。十年光阴流转,磨得人笑意未至尽头便戛然而止。

    入了书房,风吟和雪澜一并在门外候着,满室书册与油墨混合掀起别样的霉味,窗外阳光透过窗棂,也因过了淘洗,而变得枯脆疏离。

    “我读商韩之道,常觉治国精深,非寻常人所能及。商君尚法,韩非兼理慎到申子,实则是兼论君主的威势与权术。如果,我是说如果,”

    若昭字斟句酌——

    “如果欲整顿一国秩序,是该从立贤君入手,还是该从明法令入手?”

    “你倒是念念不忘这些。”杨文琏本在惬意地喝茶,听罢此语,霍地放下茶杯,“教你读的《孟子》《论语》,都不作数么?”

    “作数作数,哪能不作数。”若昭私下拜访过杨太傅,知他脾性不过开开玩笑罢了,忙一脸粲然地赔笑,“刑名之学,老师最为上手。这些年学生虽不在长安,多有听闻老师辞去太傅之职,试图整修补充自贞观至开元的律令格式。刑名出自商韩,请教这类问题,没有比老师更适合的了。”

    杨文琏饶有兴致,“那你呢,你又是怎么想的?”

    若昭一再低眉垂眸答道:“老师曾说过,善法既立,功在千秋。贤君既立,利在一时。学生深以为然。照老师所言,学生胆敢一论,贤君明法者为上,无贤君有明法者次之,有贤君而无明法者再次,贤君明法皆无者,为最害。”

    “殿下,其实在当下,整顿善法,并无太大作用。”

    杨文琏端起手边的茶杯,又喝了一口,目光越过重重飞舞的尘埃,向门外可望而不可即的阳光望去。

    “律以正刑定罪,令以设范立制,格以禁违正邪,式以轨物程事。条条框框分门别类的,归根到底是死物,君主想要越过现行律法,为所欲为,实在是太容易了。”

    转而看向她,“你还记得,关于君主的地位,董仲舒有何言论么?”

    若昭恭敬答道:“一国之君,其犹一体之心也。隐居深宫,若心之藏于胸;至贵无与敌,若心之神无与双也。老师当初反复强调,学生不敢忘。”

    一时说太多的话,她身体还未好透,微微喘了口气,“学生亦认可这句话。只是这样一来,我们始终把一国之兴衰,寄托在一个贤君身上。贤君可遇而不可求,明法亦非一时之功,更需像老师这样的大才因时增删定补。因此,立贤君,还是明法令,学生也说不准了。”

    “你呀,”杨文琏看着她,幽幽一叹,属实有些好笑,“今日端阳,你知道是怎么来的吧?”

    “屈子感国破家亡,投汨罗江而来。”

    “屈子以香草美人自比,将君臣际会犹如男女之爱。这说明了什么?”

    杨文琏认真地看着她,自问自答道:

    “在现有的条件下,女人之于男人,文人之于政客,臣之于君,永远都是跪着的。为臣者,只能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君主上。但这个寄托,绝非乞求,绝非坐以待毙。同理,也不是你所说的,只靠明法令便能约束的。能懂吗?”

    若昭一忖,点头,“能懂。”

    “那臣再斗胆问一声。君者,源也;水者,流也。源清则流清,源浊则流浊。你可认同?

    若昭正色敛容,“认同。”

    “不妨换一个思路,”杨文琏反问,“你看这句话,像是为君者所说么?”

    “所谓源净流清,无数读书人,依靠自己所学的圣人经典,站到为君者面前。用了些狡猾而聪明的手段,来规训君主,达到圣人之治的目的。”

    杨文琏一再抬头看了窗外的阳光,像穿越了漫漫十年光阴。

    “臣虽自幼学习刑名之学,但在崇文馆授业时,极少有提。带你们读的书,大多也是孔孟之道。你那么聪明,应该知道为什么吧?”

    “知道,”若昭双手交叠在膝上,因专注而微微前倾,“我们这些学生,今后或为一国之君,或为国家股肱,不可不时时刻刻自我约束。老师教授的,正是这些圣人自我约束的道理,心中的准线高了,行为自然有所顾忌。所以老师想说的是,除了法令,还有很多方式可以,塑造贤君。”

    看老师并不反驳,她一顿,眼中始终有凄然。

    “但老师,所谓政统与道统之争,归根到底,束缚的不过是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罢了。千军万马挤过了功名利禄的独木桥,不阿上,不媚主,又何来施展的空间?苦心向上钻营数十载,又还剩多少人,记得一开始究竟为何出发?”

    “说得对,这就是现实,也是几年、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的未来。但或许,并不是最后的未来。当然,那些未来确实早已与我们无关。”

    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杨太傅说话温和而凝肃。

    “我们无法改变跪着的姿态,但依旧能尽自己所能,去看清,去廓清这个世道。臣已尽力,殿下既然有心,也当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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