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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龙门:如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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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薛琀提出了一个条件,因为他是在逃要犯,出于安全考虑,只能见一次。

    而李世默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一次,能否解决他此刻所有的疑惑。

    这些日子他与若昭详详细细商讨,龙门薛氏案,细究起来,其实是两个案子——

    其一,为贪渎案。

    据说是西北边关一带将领弹劾朔方节度使的薛骁敬,虚报兵员,贪渎军饷。当年春季转运至朔方军的八十万两白银,实际下发不足六成,而此前鸿运柜坊在朔方军驻地的灵州子柜坊,收到了以十万计的私人银钱周转,疑是薛骁敬贪污军饷所来。

    不过,一开始弹劾薛骁敬的将领,已经随着薛家的案子抄斩。人证已然无存,但贪渎案的转机在于,地点——

    银钱周转的落脚地,在鸿运柜坊。而鸿运柜坊的背后东家,是薛家的死对头,陈家。

    这些时日,若昭广布渔网,尤其依靠了卓圭控制的利贞柜坊,暗中洒了些人,和远在灵州的鸿运柜坊建立了不错的联系。

    说来很是微妙,因为灵州地处偏远,商旅稀少,周围多是苦寒之地,极少有柜坊愿意花大力气开到灵州。唯一一个陈家控制的鸿运柜坊,是隆平九年三月,也就是薛家案发前两个月开过去的。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灵州鸿运柜坊平日里极少有大宗银两转运,打听起消息并不困难。从鸿运柜坊打杂的小厮口中,若昭得知,当初那笔近三十万两的白银,并非薛将军本人,而是他的亲信,带着薛将军的亲笔书信,前来办的存银和在长安取出的飞钱。

    理论上,如此大宗银两的存入,无论如何需要本人到场。但因为引荐前来存银子的,是长安鸿运柜坊总部的人,小小子柜坊,自然不敢违背长安东家的意思。

    这样一来就简单了,薛将军的笔迹,陈家人完全可以通过太子侧妃陈淑慈,从同在东宫的太子妃薛琼手中获得。长安鸿运柜坊总部,本身就是陈家人。陈家人暗中做的局,构成了严丝合缝的逻辑链。

    随之而来一个问题,当年的刑部尚书杨文珽,真的发现不了这个疑点么?若昭相信师叔的为人和本事,他既然坐实了这个案子,那必然还有隐情。

    下一步,若昭计划借助李世默与现任刑部尚书杨秉廉的交情,重新查看薛骁敬贪渎案的案卷。只怕案卷中,还有更多的秘密。

    其二,为通敌案。

    通敌案的关键点则更多。

    首先可以确认的是,冯征第一次上交朝廷的信件,应该是他伪造的无疑。因为他拿不到薛骁敬的印信,所以同样是勾结西突厥必勒格可汗的信件,冯征手中的那份,没有薛骁敬盖下的印。

    冯征为何要在薛将军进京之后,上赶着递交这一封置自己旧主于死地的信呢?

    这个问题可以问至今仍为萧关守将的冯征,但他断然不会承认自己伪造证据。

    除非弄清楚,他陷害薛将军的理由。

    第二个可以确信的点在于,后续薛琀提供的证据,也应当属于伪造。至于原因,则在于若昭分析的,朔日日食的逻辑。

    这一确信的点又伴随另一个疑问:为何薛琀手中有薛将军的印信,或者说,为何薛将军如此信任薛琀把印信交予他手中?

    原本随着薛琀逃刑,这一疑点将永远不见天日。而那天,李世默第一拜访吏部尚书薛珩的时候,这位薛家的遗孤对他说——

    薛琀根本就没有离开长安城,当初他逃刑之后,返回了最危险也是最安全的长安城,一直躲在福延坊薛府,也就是他远房兄长家的地下室里。

    薛琀的出现,无疑是整个案件的转机。

    当然,若昭随后也知道了这一消息。

    若昭曾告诉李世默,当年薛家的案子,最有利的一点在于,隆平九年的陛下,并没有真的想置薛家于死地的决心。

    因为薛家曾经是陛下苦心布下,制衡陈家的一道棋。

    真正撕碎薛家的,是陈家、卫家、西突厥,还有神策军。

    然而时过境迁,三年已逝,当年试图为薛家撑腰的陛下,也未必真正愿意重开薛家案。毕竟当年就算再不情愿,他也是造成薛家覆灭的直接推手。为薛家平反,便是明目张胆打了父皇的脸面。

    更何况只剩一个空壳的龙门薛氏,平反之后,对皇帝陛下制衡陈家的目的,并无助益。

    若昭最后对他道:“这一步一旦迈出,很可能意味着与满朝为敌,让一直看好你的陛下难堪。这是我一开始,不同意你重开薛家案的原因。”

    然而李世默也没有选择。

    薛家案是他这些年所作所为的起点,是他萦绕在心头不息的幽灵,是横亘在他与未来之间的魔障。

    只要一天不清除,他的今天,便永远只能活在昨天。

    他需要亲手,并且彻底地,把他们赶出去。

    不过现实的难题是,纯粹而固执的信任是可贵的,但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十一月初三,若昭从萧家刚一回到宣王府睡下,福延坊的薛府就传来消息说,薛琀现在想见一见宣王殿下。

    这件事原本应当和若昭商量几分,李世默在若昭的屋子外踟蹰良久。但传信的人说,薛琀害怕自己暴露,希望能尽快见上一面,很急,赶时间。

    所以李世默此刻停在了福延坊薛府门前。

    他仰首,高门牌匾之上的“薛”字,依旧如夏树般遒劲而蓬勃。一道府门之隔,冬日里,大部分树叶早已凋零,满院幽深,只剩几株苍松翠柏,孤零零,又郁郁葱葱地茂盛着。

    薛珩站在门口等他。

    “子琤兄,”李世默快步上前,跟上了薛珩步伐,他望着赫然矗立的青松,亭亭如盖。每一根松针虽是灰蒙蒙的苦绿色,千万根汇聚,生生聚出了松涛如怒的磅礴。

    “此前盛夏拜访,尚未注意到这院中如此茂盛的华山松。如今天色转冷,即将入冬,方觉松树才是草木真秉性。”李世默立在树下细细打量,“子琤兄庭中植松,可是取‘岂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之意?”

    薛珩一怔,忙拱手答道:

    “殿下谬赞,臣不过是,如竹苞矣,如松茂矣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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