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里，水府多了件新鲜事。
那株被小姐亲自载下，徒长了十年的垂丝海棠，居然开花了！
回想来，从种下的那年开始，这棵树就奇怪的很。每年里生长的很快，枝干也愈加粗壮，只是从来都只长叶子不开花，还让许多人暗自揣测过，它是否是生了什么病症。
却不曾想，竟一夜之间毫无预兆地就繁花满枝头。
树已亭亭如盖，胭脂色的花层叠着成瓣，中间裹几簇黄嫩的蕊，仿若着纱衣的娇俏少女，在翠玉样的叶片间灿烂地开。
空气里也弥漫着雅致，馨香盈盈。
就连起了大早偶然路过的水胭月，也不由得驻足于数前，眼中都是惊艳。
“月儿，该走了！”
水夫人在门口催促着，一身盛装打扮。
“哎，来了！”，水胭月恋恋不舍地把目光收回，正要提步离开，忽而又迟疑片刻，然后快步地跑到海棠树下。
少女纤细的手小心地向上，折下一枝花来，然后别在了发髻间。
花开得正好，衬得少女的面庞也洋溢着明艳颜色。
她喜悦得眯缝起眼睛来，就连一大早被母亲喊起来，去参加所谓“赏花会”的气闷也消解了大半。
脚步轻快地奔到大门口，水胭月挽起了水夫人的胳膊，整个人松快得很。
于是对于“赏花会”究竟为何毫不知情的少女，和她满怀心思的母亲，就一道坐上马车出了门去。
赏花会是在李尚书夫人的提议下举办的。
而地点也有讲究，是李家一处私人园林里。毕竟李尚书有个在宫里做贵妃的妹妹，多年来蒙圣眷不减，连带着对其李家也是大方的很。
特别是在当初李贵妃诞下一子时，皇帝大手一挥，就赏了李家这处园林。
园子大得很，里面种植着许多珍奇花木，一年四季都花香不断。
除此之外还有修建别致的亭台楼阁，翘角飞檐通体，偌大的园林里甚至有一条河流经过，水声潺潺，真真是个雅致的去处。
当水胭月被水夫人带着来到这里时，人已经来了许多。
年轻的公子哥儿们聚作一团，不时地有吟哦或颂文声，他们看起来似是谈论诗文的兴致高昂。
但若是细细地观察，就会发觉这些人的眼睛，却总是瞟向另一边的几株海棠树下。
因为此时的树下，正站着一群莺莺燕燕的小姐们。
她们有的拿着团扇在扑蝶，有的两三个一处说着话儿，还有的拈着花枝细细地嗅，仿佛沉醉于其间似的。
但也无一例外，都地悄悄觑着公子们的方向。
偶有两方中互相看中的，对着了视线，便都遥遥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月儿，去和她们玩罢。”
水夫人刚一进来，便借口要去和其他夫人们说话，把水胭月独自留了下来，支使向了小姐们的所在地。
这次人来的不少，希望自家女儿能有相中的人……
水夫人怀揣着隐秘的希望，一脸笑意地去往了夫人们所在的庭院。
看着母亲走得没影了，少女倒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她试着往海棠树的那边走去，然而刚没几步，就见原本娇笑不断的小姐们声音都低了下去。
而后目光审视地看向了自己，还伴着些并不高明的窃窃私语：
“这就是那个跑去学医的水家女儿吧？”
“听说啊，整日里抛头露面呢，也不害臊。”
“这种人怎么也能来？早知道她来我就不来了啊！”
……
质疑的，鄙视的，猜度的，不屑的，厌恶的。
一双双好看的眼睛里，发散出各种的目光。
各种，熟悉的目光。
水胭月止住了步子。
她深吸了口气，登时便调转了方向，独自走向了另一边。
在她的背后，小姐们说得更起劲了，目光里也更加的不屑一顾。
初春的风里还带着凉意，吹起河两岸的花树来。
于是落英缤纷，如五彩斑斓的蝴蝶，飘飞在河流的水面上，被裹挟着流向远方。
水胭月独自伫立河边上，神情落寞。
说不难过那是假的，正当青春的年岁，谁又不愿意多几个同龄的玩伴呢？
然而自从自己学了医术后，就好似从贵族团体中被彻底地除了名，成为一个众人眼中的笑话。
被排斥，被孤立，被嘲笑。
可是……
我不后悔。
少女眸子里，是漫过几许辛酸的坚定。
发髻上胭脂色海棠的香味幽幽地萦绕在鼻尖，她总会想起树的那边练剑的少年，于是再多的诋毁也都成了四散的尘埃。
毕竟，几许流言又怎比得两人的约定？
水胭月想出了神，不禁微笑起来。
就在这时。
一个宫装丽人遥遥而来，年岁看起来并不算大，身姿气质华贵非常，比之整个园林里的女子来，那份天然的贵气无人能出其右。
但即便如此，整场赏花会的焦点，却还是全都聚集在了宫装丽人身侧之人上。
剑眉星目，唇红齿白，明明是翩翩浊世佳公子，然而一双眼偏又冷厉非常，似是天生就带着傲气，有种不似人间的谪仙感。
正是玉面将军，许棠舟。
此时的他正在那贵气女子身边，两人相伴而行，边走边说这些什么。
“公主，是玉章公主！”
公主竟然也来了赏花会，人群里顿时热闹起来，随即便是接连响起的声音：“拜见公主殿下！”
“免礼！”
玉章公主手虚虚地托了托，朝众人道：“本宫听闻这园子花卉繁多，便和许将军来一道看看，诸位自行游玩即可，不必拘束。”
一股上位者的距离感天然而生，但因着说话人平和柔软的口音，倒又含了丝亲切来。
言毕，人群又放松了下来，各种各样的视线或直接或间接地看向二人，多少地都带着些暧昧神色。
年纪相仿的两人，一个是备受皇帝宠爱的公主，一个是声名赫赫的少年将军，怎么看怎么地相配。
莫非……这位即将继承爵位的镇北侯，真的被皇家看中，有了联姻的心思？
这倒是个大新闻啊，值得好好说道说道。
在场众人心思急转，大多暗暗地观察着两人间的动静。
水胭月也不例外。
她孤身一人站在河岸边，远远地望着。
但见那二人间仅有约莫半臂的距离，对于男女之间来说，已经算是比较亲近的了。玉章公主频频地侧着脸向许棠舟，眉目间尽是与对待旁人不同的轻柔，眼波流转间，是毫不掩饰的欣赏。
而许棠舟还是一如既往地模样，偶尔张口说些话，也不知是说了什么，引得玉章公主笑得开心，就连头上插着的步摇都摇晃起来。
男才女貌，看起来倒还真是天作之合。
水胭月面上的笑渐渐地淡了下去，心底里弯弯地挂着一勾酸楚，只觉得自己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在这处园子里彻底地成了一个局外人。
她背过身去，心乱不已。
河水依旧不休止地流淌，水面上浮着些杨柳叶和大小的花瓣，幽幽地漂向远处。
春天已来，春天正在，然而春天也很快会随着花落而过去。
少女正暗自神伤，就听得身后有脚步声近，而后玉章公主的声音响起：
“谁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