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村的小郎君将竹篮交与柳婶婶,说是给女郎的桑果。
柳婶婶接了篮子,叫他且等等。
大牛看到院子里那匹马,眼神亮亮绕着它走了好几圈,“马耶……”
庭院光线好,悠哥儿搬了惯用的竹凳和木桌,倚着墙壁,刚看了两页又被大牛缠着。
“悠哥儿,悠哥儿,怎么有马?是悠哥儿骑回来的吗?”
“你悠哥儿只会吃钱。”柳秀才熟练捶了小郎君脑袋,才缓缓道,“是你家女郎的。”
“哇,女郎竟然有马耶!她是不是要回家了?”想到后一句,小郎君又不开心了,坐在台阶上,垂头丧气地。
才摘了一天桑果,说好给她摘两天的。二妞也还没摘呢!
悠哥儿一目十行看着书,分出心神和他说话:“书里有一句叫‘老马识途’,是她家里的马找过来了。至于,几时归家,尚不知。”
提着竹篮回来的柳婶婶听到儿子的话,苍白的脸多了笑,“大牛,篮子。”
“女郎家里的马可真有本事。”大牛起身看到篮子里多了好几个炊饼,又不肯拿了。
柳婶婶将竹篮塞进他怀里,“回去和二妞一起吃,明天过来,还有粽子吃。”
举着本书看的人悠悠然说:“吃完觉着肚子胀,就去村西头,割些草给马吃。”
柳婶婶忙道:“别听悠哥儿瞎说,待会儿婶婶去……”
听到这些,大牛这才接过篮子,“婶婶你还有活,我去我去,反正大黄也是要吃草的。”
看着大牛飞快跑了,柳婶婶才轻轻一叹,回屋拿昨日做了一半的针线活出来,就在屋檐下。
悠哥儿余光瞥见是女子衣裙,像是父亲从前给买的布料,母亲终是舍得……
且等等,母亲不是给那位女郎缝制的吧?
日到半空,那位女郎才起。
悠哥儿又是一瞥,二婆婆说的不沾水的衣裙没有。
她今日所穿的,与绫罗绸缎……那是一个也不沾。
身上是杨柳村里最寻常的粗布麻衣,脚上的布鞋和母亲的差不离。若是这样也罢了,三千青丝教她一股脑儿盘在头顶,布带一扎,桃木簪一插,颇有道姑风范。
山野道姑红着脸,和人打招呼,“婶婶……悠……郎君……”
“女郎。”柳婶婶起身,目光也在她的头上。
道姑觉着有必要解释解释,指了指天,“我……怕热……平日在家……也常这般……可合时宜?”
悠哥儿写字的手微微一抖。
合的哪般时宜?
未出嫁女子梳发髻垂不垂发皆可,如二妞梳双丫髻;出嫁女皆盘发,如母亲,便是用布条将头发盘着。
无人梳她的道姑头。
柳婶婶颇是为难,“等二婶过来……”
“不用不用……”江淼淼十分自觉,尴尬笑笑,连声拒绝,“阿婆年岁已高,怎好日日给我一小女郎梳发?若合时宜,我便这般就好。如此,很是凉爽……”
也许是乡野没这么多讲究,也许是比她昨日随意扎的低马尾更能让人接受。
柳婶婶终是退了一步。
“那女郎净面,我给女郎预备饭食。”
“好,多谢婶婶。”
江淼淼松了口气,幸亏婶婶没抢着帮她打水。
她刚握着麻绳,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人缓缓开口——
“女郎……”
“是。郎君有何吩咐?”
对着读书人,她脑子自动蹦出一句官话。
悠哥儿惊异于她将杨柳村的土话说得极是流利,官话比起书院的夫子也是丝毫不差。不过,这会儿不是问的时候。
“女郎,先往左,行两步。”
“哦……”不明所以的江淼淼老老实实横向挪了挪,“郎君,有何吩咐?”
“女郎……”郎君缓缓道,“身后,有马。”
如清泉濯玉,如春风拂柳,端坐在青石屋檐的郎君温文尔雅。
这辈子,不,上下几辈子都没如此丢脸过。
江淼淼还得笑对着那个不专心读书的学生党,“多谢……郎君相告。”
那边的人却是没再有反应,提笔专注写着。
啊……她是被个高中生嘲笑了?
江淼淼在脑海里和薜荔说话:
“薜荔,他什么意思?是怕我掉井里了吗?他是不是看不起我?我又不是笨蛋。”
【是的。井里捞人可不容易。】
“……薜荔你还是闭嘴吧。”
她怎么会笨到试图找一只直男系统安慰?
江淼淼握着木桶的横杆,无奈望着桂花树下的马,探头看了眼幽深的水井,下意识后退一步。
今日在太阳下,人间凡品神采奕奕。
这矫健的身段,这顺滑的毛发……折154包辣条,物超所值啊!
除了把她吓死这点,没有任何缺点。
人间绝色自觉绕到凶手对面,想到用屁股对着高中生不雅观,如螃蟹绕井般,挪了好几步。
她将木桶倾斜着扔进井里,看水将将漫过,深吸一口气,使劲将木桶提起来。
然而,这情境就是——她想保留最后的颜面,可是天地人间总和她作对。
今日大概是睡久了没力气。
手上一软,麻绳在掌心一磨,她还没惊呼出声,手里的重量没了,熟悉的皂荚味冲得她耳朵红红,“有劳……”
“无妨。”那人似是轻叹,那双修长的手轻而易举将木桶提起来,平稳将水倒进新木盆。
江淼淼搬了竹凳,举着柳枝在青石院墙边,优哉游哉嚼开柳条,小心翼翼倒了食盐,专心揩齿。
重新回到书案的人可没她专心。那女郎着实太白,如日光晃他眼睛。
女郎不自知,漱口后慢悠悠喝了一杯井水,再挽高了衣袖,捧水洗脸。
想到二婆婆意犹未尽的话,想到濯清涟而不妖……
柳秀才抬眼凝视着庭院静静相守的柴门,重重叹气。
危矣,危矣。
洗脸水也不好浪费,江淼淼端着木盆,将水倒进人间凡品的水桶里。
随后,眼神幽幽盯着它。
人间凡品也直直盯着她。
柳婶婶出来时,见一人一马对峙,不由一笑,“女郎,食粥。”
女郎放过了人间凡品,把木盆归置好,进屋去吃饭。
今天的早饭是眼熟的杂粮粥,和几个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