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思月估摸每一批进城的流放犯人都要受到这样的“注目礼”。
毕竟可能大家都有着同病相怜的相似经验。
从哪儿来的？因何抄家？死了多少人？还剩多少人？走的哪条道？路上发生了些什么事？走了多久？甚至还有可能想拉过来讨论讨论一路上吃的什么。
果然一些人也不顾摆摊了，直接就拉了队伍里的人，揣着手，絮絮叨叨了起来。
“老嫂子，您这么大年纪，还能挺过来，属实不容易啊。这是您小孙子吧？长得还挺好。”
郑大娘笑的憨憨滴，“是，是。这啊是我孙儿家宝。怎么，你们也是流放来的？”
“那是。”
“怎地你们还能在这儿摆摊，不是说过来都要干苦活哩？”
那六十好几的男人笑着道：“你们这才刚来，不懂这儿的规矩，住下来就懂了。”
郑大娘一脸迷糊，“哦，哦？”
大娘心里想，这里人还怪客气的。说话都带笑脸。
徐三爷刚好跟在郑大娘身后，见那男子笑脸里一双眼神精光闪烁，掠了几眼郑大娘手里牵着的郑家宝。
这种贼精的眼神徐三爷还是熟悉的，看出男子不怀好意，他笑着上来抱起郑家宝往前走了几步，“家宝，你看那儿，那是大骆驼。”
郑家宝几岁年纪，他哪里知人心险恶，很快就被骆驼吸引了。
男子见徐三爷抱起孩子，还当是家宝的爹，眼里贼精的意思顿就减了一半。
这有爹的小孩不好偷。得偷那种老小一起，没得依仗的。
男子往队伍里瞄了几眼，目光投放在知知几个小孩身上。
先是眼前一亮！
啧啧！
这么好相貌的小孩，能卖不少钱。
但下一刻，对上一双戒备审慎的目光，是个半大的少年。
男子心想，恩，可以下手，就是麻烦了点。大点那男孩子似乎警惕心比较大。那三个小的实在太诱惑了。
完全没注意，同时有好几双眼神盯中了他。
沈思月，沈破云，阿术他们有意拉开一点距离，分别观测着周围的人。
但他们没出声，察觉到可疑人，也很快收回了注目，互相看了一眼。
初来乍到，还没安顿下来，得先摸清了再说。
……
从城门到坊门，需要向东走百米，再拐弯往北走两百米，前一段夹道可谓是人挤着人，车挨着马，杂七杂八的摊子摆得毫无秩序，有的地方车马一过，瞬间让摊子占满，走在中间连个转身的机会都没有。
走走停停地，大家倒也没急躁。
别人打量他们，他们也在打量别人。
互相打量来打量去，看过来，看过去。
有人对他们好奇道：“今儿这一批来的人精神好像都还不错？活下来不少年纪大的？”
“还真是，估计遇着好官差了。”
“那真是走运了。不日前到的那一批，个个跟瘦猴一样，那饿得快只剩下皮包骨了。不是委委屈屈，就是满腹怨气，或是丧魂失魄的，哪像这一批。”
沈思月发现，虽然夹道里摊贩无数，东西看上去也是花不棱登，但其实像珍珠玉器，金银器，丝织品，漆物这些货色基本看不见。
那些东西在这里，应该算是奢侈品。
转过弯道，没走多远，两旁人少了，摊子也少了。
倒是墙根下牛粪，马粪，羊粪，骆驼粪……各种粪便，散发出难以言说的气味。
看到沈庭风垫着脚，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
沈思月忍不住翘起嘴角。
坊门口有守卫楼，经过这里，又查了一道，但查得不严。
从坊门进来以后，里面的景象立马就变得不一样。
前方密集矮小的村落，几乎都是清一色四四方方的土墙矮屋，好一些的有两层，用的木门，木窗，木回廊，草棚顶。
有点儿像是《龙门客栈》和《大话西游》里出现过的平顶土房子。就是比里头的要古旧得多。
从每个片区最高的屋顶上插着的旗幡不难看出，村子与村子之间分区管辖。
整个村落群背靠一座红山，是天然屏障，光秃噜的半山腰，还能看到许多挨山而建的土房子，有一些造得比较结实精巧，木窗还雕了花棱。
往下一些，位置又高一点，一直呈阶梯状下来。
地势最低的几个村落，即便是站在屋顶上，视线也让宏伟的城墙挡得一干二净，一点儿望不见城外景色。
这里笼罩在阴暗之下，土房子看起来也最小最多。
坊门口不远有一座役人署，里头的村主簿和里长是村落的直接管辖人。
那曹主簿在边关干了挺多年头了，同押解的官差都很熟悉。
看到队正是张小春后，曹主簿没仔细过问，让人大致清点了一下。
“一百七十三人……算是活下来六成。行了，等我报上去，再给你们结算赏金。”
张小春把官牒递了过去，“弟兄们的这些赏金，曹主簿拿去吃酒，就不必给了。”
曹主簿一听有银子进，但那点赏金加一起也没少多，面上八风不动，“怎地，赏金都不要了？”
“我跟老闫他们几个都不走了，留在城衙门干几年。这点赏金，就当孝敬。”
曹主簿愣了一下，“张队正怎么想的，留在这里？这鬼地方有什么好待的。”
张小春咧咧嘴，“边关衙门薪俸要高三倍，混口饭吃。老这么餐风露宿，也不是事。这不是托了些关系，弄到了调度。”
曹主簿不疑有他，“这倒是，边关的薪俸是高不少，就是苦了些，还不能回家。干个几年攒些银钱，我也不想呆了。”
沈思月看他说归说，那神情却并没有几分真诚。
听江小江吐槽过，这个曹主簿是个极贪财的人，怕是根本舍不得这山高皇帝远的土财主官位，在这儿，也能压榨不少，还不怕翻车。
而且，只要有钱有权，在这边关之城，他们这种人也能活得滋滋润润的。
曹主簿打开官牒，开始察查上面的犯人，一边对着队伍再次清点了一下，过场还是要走完。
等他点到沈思月姐弟这儿，惊讶的抬头，“沈将军的遗孤？是哪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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