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将冬至视为冬节，这日朝廷上下都要放假休息。举国上下军队待命，商旅停业，边塞闭关。民众们相互拜访，以美食相赠，喝羊汤，食角儿（饺子）。
即便是黑马道这样的地方，服徭役的流犯也无需上工。工头儿们归家的归家，应酬的应酬，无人看管自然也就同休同假了。
可这冬节喝羊汤，食角儿的好事却不是役人村村民们家家户户能吃得起的。一年到头好不容易攒两个子儿的人家，也得留着过年节时用。往年只有上面的黑儿村里有一些人家会在这样的大节里宰猪杀羊。
底下村子里大半人家别说喝羊汤，连个馍馍皮都吃不起。
东家缺食，西家少炭。你家没衣，我家没鞋。这样的情形在役人村里比比皆是。严寒的冬季里，连树皮都没得啃，一个年关过去，恶劣的气候总要送走不少人。
“咱们役人村里，多的是人家年节那日家里都是清锅冷灶，一物也无。一家人泪眼愁眉，只能大眼瞪小眼，甚至连烧口热茶的柴禾都没有。更不用说寒夜里如何熬，多是一家子挤在一个炕头上生扛。”
燕枝娘说起役人村各家事，还一把辛酸泪，“不瞒沈姑娘，我家当初也吃过几年这样子的苦，要不是我家燕枝头些年嫁到了内城一户好人家，亲家他们帮衬了我们一些，我与燕枝她爹哪儿还活得到今日。”
早起天寒地冻，大雪纷飞。沈思月同大家一起吃过早饭，让陈金莲跑了一趟腿，把燕枝娘叫了过来。
“嫂子夫妇都是勤快又爽利的人，想来你们的闺女也是个有福的，才能在这种地方还嫁到了一个好郎君哩！”陈金莲笑呵呵的道。
燕枝娘也是满脸欣悦，“那家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人家，说是二三十年前族上曾任河州地方官，官儿不大，也是受牵连才发配来了这儿。想来人家祖辈上起便都是知书达理之人，熏陶得后代也还不差，一家子端的品性优良。也是我家燕枝福分大，救过他家儿，这才搭成了亲家！”
沈思月虽没见过燕枝，但她发现认得燕枝一家的村民不少，这家人在村子里有口皆碑。想来也和一家人同样品性不差，懂得为人处世少不了干系。
这也正是沈思月把秀秀寄在燕枝家的原因——当日也是燕枝娘一眼看中了秀秀，而今家中无儿无女，闺女燕枝住到了内城，别看相隔不远，一年也难见着几回面。燕枝娘得知秀秀的事，便提出收养秀秀。
提到秀秀，燕枝娘也还忍不住说了几句，“秀秀这孩子太过懂事，倒是比起咱燕枝还要聪慧个几分……可怜的孩子呀。好在有你们在她爹死后帮济着才没让这孩子饿死。虽说是我跟当家的收养了秀秀，可沈姑娘时常让人拿吃拿穿过来，反而是我们跟着沾了光，讨了大便宜。”
柳三娘一旁笑道：“燕枝娘快别这么说，谁家愿意自己家多一张吃饭的口，嫂子与燕枝爹都是好人，自然该有好报！”
燕枝娘连忙道：“要不是沈姑娘救了我男人，我也活不下去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话我信！而今家里多了个秀秀，我夫妇二人觉着日子都充实不少！”
韩秋容红藕她们也在一旁笑了起来，韩秋容道：“好了，燕枝嫂子，咱也不闲话这些了。今日思月叫您过来一趟，原是有事想麻烦嫂子。”
燕枝娘笑着轻轻一打嘴，“瞧我这个嘴，说起来便没完没了！不说这些，不说这些！是了，沈姑娘叫我来有什么吩咐？只管说便是。”
“嗨！论起说话没完没了，俺可比你还强！”陈金莲打趣。
大家都笑了一会，齐齐看向沈思月。
沈思月喜欢这种氛围，仿佛一家子的女人们凑在一起话家常，和和睦睦，有说有笑，好似边关严寒的气候也变得不那么难熬。
沈思月道：“叫嫂子您过来，是想问问村子里各家的情形。尤其是那些日子格外难熬的人家，只要不是品行不端，心术不正，嫂子都说说。”
“且先别急。我有我的想法。”见燕枝娘眉头皱了起来，露出一脸的诧讶，沈思月转而道了一句。
燕枝娘听完后，看了她们一眼，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把她了解的都说了出来，燕枝娘每说一家，期间沈思月都会问一些细节，一旁韩秋容记在本上。
“容姑姑，有多少家？”
“算上四公先头对村子里了解的一些人家，加上燕枝娘说的这些，再减去重合的，总共有一百五十余户，其中格外困难的家庭有七十户。”
沈思月心算了一下，光是燕枝娘和四公了解到的便有这么多。役人村少说还有两三百户这样的人家。
“把里头有下地种田的人家单独算一算，有多少？”
她看向容姑姑，韩秋容算了一遍，很快给出了答案，“四十五户。”
屯垦种地在边关是除了修护边城墙以外最大头的徭役种类，各家少则一人，多则三四人都被分去屯垦种地的都有。
“咱们自己囤的地瓜和土豆还有多少？”她又问。
韩秋容查了下账本子，回道，“地瓜两百余斤，土豆三百余斤。”
沈思月点了点头，“土豆，地瓜各拿出一百斤。”说完看向三娘还有陈金莲，“三娘，这个事情便交给你与金莲嫂子来办。方才说的这四十五户，每户分两斤地瓜加两斤土豆，外加昨儿我让三本大哥他们扛回的面粉，每户三斤，羊肉三两——今日冬至，让他们尝一口羊汤喝喝。”
燕枝娘怔住，“这……”
哪儿有这样大善的人家？！
“燕枝娘，我做这个事，其实是出于目的。这些户人家吃了东西，尝过味道，他们才知道好处。来年又能拉一批村民同我们一起入伙种这个菜。未必这四十五户，户户都能拉进来，但不舍得小本，怎能有收获？”
燕枝娘很快就听明白了，内心吃惊不已，“沈姑娘真是聪明！既帮到了村民，又不是白做了善事。”
韩秋容淡淡一笑道：“燕枝嫂子，别着急。往下还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