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溪，你怎么不进去？”
宋溪听声音就知道是马慧秀，她和马慧秀是书院仅有的女孩子，要供人读书长期下来得花些银子，村里那些人家多半愿意让家里男孩子进书院，不让女孩子花钱，马慧秀一家人都是做工匠的，母亲会纺织绣花，父亲盖房修瓦做木工，家里仅有一个女儿，所以也送了来入学，因为她为人亲和，笑起来脸上总有两个梨涡，宋溪很快就跟她成了最好的朋友，她家里离书院稍微有些远，走路过来要半个多时辰，但她从第一天起竟然一次也没迟到过。
“等你呢！”宋溪调皮道。
马慧秀比宋溪大两岁，长得比宋溪高半个头，她笑着伸出手摸了摸宋溪的脑袋“好妹妹，不枉姐姐疼你，还知道等我，一起进去吧。”
下学后，宋溪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李海跟在身后，他们俩都住在小河边，只不过隔着一条河的距离，走过一个石桥就到了。
虽然一直以来都是顺路，但宋溪总是避免跟李海走到一起。
她走得很快，差点就要跑起来了。
“喂！”李海赶上她，冲她招呼一声道“你赶着投胎呢？走那么快，今天一起走吧。”
宋溪自顾自走自己的，不理会他。
“你还为之前把你手臂打青了那事生气啊？”李海笑道，“我给你道歉行了吧？咋这么记仇，要不你打回来！我让你打我！”
说着他伸出胳膊，挽起袖子递到她面前。
宋溪这才停下来，打量着李海。
其实她倒也不那么讨厌他，因为在学堂里，李海坐得离自己比较远，平时话都说不上一句，那次被打还是因为夫子叫她去催李海惩罚抄写的书，结果李海把她骂一顿，说她是走狗，她气不过就轻轻推了他一下，李海站起来就使劲拍了宋溪的胳膊一下，宋溪只觉得胳膊火辣辣的疼，去夫子那告状，李海被打了几个戒尺当着所有人的面在堂上站了一下午，还被惩罚再抄一本书。
虽然来往不多，但似乎每次都不是什么愉快的交流，再加上李海是村里有名的小混混，因为他小叔就是村里的一霸，名声不太好，所以宋溪常常躲着他。
“诶！你真就这么讨厌我？”李海直直看着宋溪，只看到她低垂着头的侧脸，秀气清明，天还未黑，路边泥土混着青草和野花的香味随风袭来，李海看得有些呆愣愣的。
“我承认我之前对你是凶了点，谁让你总是在我午睡的时候叫醒我，上次我根本一个字都没写，那时候在家里被我爹狠狠揍了一顿，晚上觉都没睡好，中午好不容易睡一会儿，你吵醒我，就说了些难听的话，而且是你先动手推我的，我小叔说了在学堂里有人欺负就要还回去的，我那时跟梦游似的不是很清醒，你就别跟我一般见识了好吧？”李海娓娓道来，语气竟然一改以往的蛮横无理，说得有情有理的。
宋溪歪着脑袋想了想，“不对，还有上个月，我姥姥给我做了点心，你非要抢着吃，我姥姥也说了让我不要跟你玩，你和你叔叔一样都是好吃懒做，野蛮凶残的男子。”
李海气极，“我小叔是我小叔，我是我，我小叔好吃懒做，我爹勤快孝顺，是村里公认的孝子，虽然对我是严厉了一点，在家里我可不怕我小叔，只怕我爹，为什么你们不说我像我爹一样？”
“哦。”宋溪抿嘴点点头，“好，我知道了，你是个好人，我接受你的道歉了，可以了吧？”
李海听着她的语气阴阳怪气的，正想继续说些什么。
学堂里的其他几个男孩子从路后边走过来。
“海哥儿，在这里干嘛呢，欺负小姑娘啊？”其中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子道，宋溪认识他的面孔，是隔壁班的，但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不会是在幽会吧？”另一个有些胖胖的男子道。
“就是在幽会吧！”钱二狗点头道。
宋溪刚开始还没明白过来他们是什么意思，她和李海一样大，都是九岁，虽然也懂了很多人情世故，但对于男女之情她一窍不通，只知道长大后，女子要找个夫君嫁了，男子要找个女人娶回家当媳妇。
对于别人的调侃她没当回事，扭头就往回家的方向走了。
李海望着那四个男子，都是隔壁班比自己大几岁的，但是一个村的没有他不认识的小孩，别说小孩，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他没人不认识的，因为坐不住所以在村里到处跑，把全村人都认全了。
“钱二狗，你胡说什么呢？小心老子揍你！”李海挥挥拳头。
那叫钱二狗的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弧度，“你一个人打我们四个打的过吗？还想揍我？”
“他一个人打不过还有我们呢！”不知何时又从树后边走出几个矮一些的男孩。
李海看到自己班几个玩的好的来了，更觉得硬气起来，“现在你看打不打的过？”
李海挺起胸膛，他长得比同龄人高，他父亲就是村里最高壮的男子，村里人都有些惧怕他，李海虽九岁，却也跟十三岁左右的男孩差不多高了，又常跑动打架，身手也是学堂有名的。
那四个年纪大些的见来了七八个小的，心里有些没底了。
“狗哥，咱们还是撤了吧！”胖胖的男子说道。
“哼！算你们走运，这次饶了你们，没大没小的，不跟你们一般见识。”钱二狗悻悻然要走。
“等等！”李海叫住了他，“你刚刚胡说难道不需要给我道歉？”
钱二狗眯眼道“道歉？”
“我说了什么，你重复一遍，需要为哪一句话道歉呢？”
李海眼神危险地眯了眯，“我看你是讨打！”
“天快黑了，你们还在这做什么，回去你们家里人不训你们的吗？”
众人看过去，是宋溪。
“你怎么又回来了？”李海问道。
“你们别打架了，天都快黑了，赶紧回家去吧。”
宋溪明亮的双眼看向那些男孩，隔壁班那几个本就不想打了，又看宋溪说话柔声细气的，钱二狗先笑道“好吧，我道歉，对不起哈！”
钱二狗对着空气说了这么一句，李海本来还生气的，见宋溪走了回来，就打算收敛一些，“好吧，这回就饶了你，下次再在爷面前口出狂言就让你好看！”
回到家里，宋溪就开始练字，张秋喜看她不停地写“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会心一笑道“我们溪儿有心了，今天上午你走后，崔嬷嬷来了一趟，帖子我已经收了，丞相大人还记着你，上次去丞相府还是你五岁的时候，你祖母七十大寿。”
宋溪放下毛笔，关于五岁的记忆她已经模糊了，只隐约记得爹笑得很开心，却不是向着自己，还有其他几个姐姐和哥哥，还有几个比自己小一点的妹妹和弟弟，他们一起玩闹，她在旁边看着，有两个妹妹拉着她一起玩，可她对哥哥姐姐很是好奇，想跟他们说话，他们却不怎么搭理她。
那次祖母七十大寿她自然什么也没送，姥姥送了一个她亲手做的绣花荷包给祖母，当时祖母有什么反应她一点印象也没有了，她害怕祖母，祖母不爱笑，总是很严肃，看起来很吓人。
爹不笑的时候有些像祖母，让人有点儿畏惧，笑起来也让她觉得畏惧，她从来不喜欢那个家，在她心里只有姥姥是最亲的人。
“嬷嬷说夫人给你带了些新花样绸缎，让给你做身新衣裳到时候给老爷拜寿看着喜庆些。”张秋喜摸着宋溪柔顺乌黑的长发，心里五味杂陈，却也暗自下定了决心。
宋溪一出生就没了娘，大夫人找了个奶娘给她养到一岁半，她那时候总是生病哭闹，尤其是晚上总哭的很大声，渐渐住的近的两个姨娘就有意见了，张秋喜便去宋丞相那里请求带外孙女儿回村里养着，大一些了再送回来。
她那时候是想等四五岁就送回丞相府的，哪曾想带回村里后宋溪生病也少了，哭闹的次数也少了，老夫人七十大寿那次准备送回去的，结果大夫人刚好有孕在身，又听说她现在不爱生病哭闹了，便道“带回村里先养着吧，今年家里又要添几口人，我身子也不□□利了，这家里除了我也没人撑得起，没有那么多精力，你先带回去，过段时间我空了让人去接回来。”
这么一说后，直到九岁也没人来让接回去丞相府，好像宋溪是丞相府遗弃不要的女儿一样。
就因为她没有娘亲，所以就不被重视吗？张秋喜站在宋溪身后愁容满面，作为丞相府唯一一个没有娘亲的孩子，没人照应可怎么办呢？自己总会老去然后离开这个世界，在咽气之前她一定要看着外孙女儿有个好的归宿，否则她死后也没有颜面去见女儿。
“姥姥，我有点冷了。”宋溪抬头看了一眼张秋喜，见她神色凝重，吓了一跳问道“姥姥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姥姥你别吓我？！”宋溪站起来摸了摸张秋喜的额头。
张秋喜赶紧换上平时慈祥和蔼的神色，“没事，就是愁该送什么礼，我也不懂官家的规矩，两手空空去也不好意思，但要说带什么礼物去可真难为我了，溪儿你说说看买什么合适？”
宋溪松了一口气笑道，“姥姥你担心这个啊？”
她思忖了一会儿，她也不知道爹喜欢什么，她打算写一副字送给父亲，那些奇珍异宝她也买不起，除了亲手写几个字实在想不到要送什么。
“姥姥，干脆别送了，爹什么也不缺。”
张秋喜敲了她脑门一下，“两手空空去看着像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