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神岛花音是个难以捉摸的人。
夏油杰这样认为。
毕竟有谁会莫名其妙对在图书馆遇到的平时几乎没说过话的同班同学,忽然说出“你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这样老套又虚幻的说教?
她当时到底在想什么,才会做出这样的奇怪行为?
——虽然长得那么可爱,但脑子的运行机制却不尽如人意呢,夏油杰想。
当然,如果单纯从对方的话来看,她说得的确没错。
人本来就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比如说,他今天依旧拒绝了藤井的课后活动邀请,这个选择的后果就由他来担负。
不过说实在的,夏油杰并没有将这件事的“后果”放在心上。
虽然已经记不清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但在夏油杰的心目中,那些同班的少爷小姐们(也包括主动挤进少爷小姐圈子里的藤井),不论他们的身家背景有多么雄厚,他们都属于——弱者。
而夏油杰是强者。
因为他拥有……唔,拥有什么他一时回想不起来,但这并不会改变他的认知就是了。
一个强者需要在意弱者会给自己施加什么“后果”吗?不需要吧。
强者只需要保护弱者就可以了。
这么想着的夏油杰好脾气地第三次婉拒了对方的邀请,同时心中不耐烦地决定如果还有第四次,他就摆出点脸色看看。
然而他没有设想过,被拒绝的人竟然比他更不耐烦地采取了行动。
——这就是他现在被人绑着的原因了。
今天下午,夏油杰终于在图书馆找到了《格斗技入门指南》。
他迅速但认真地翻完,一边在脑内模拟基础技巧,一边踏着即将湮没的夕阳打算回家时,却被人在校门处拦下。
不用说,又是孜孜不倦的藤井。
不过这回她不是单独一人,而是带着一群身形壮硕的黑色西装保镖。
藤井也不再询问夏油杰“愿不愿意”来参加课后活动,她只是带着不屑的冷笑,在夏油杰按捺着性子打算开口时,果断下令将他绑住,然后直接将人带到了平时玩“惩罚游戏”的仓库。
用来绑人的绳子非常结实,绑人的手法也很专业,夏油杰更多感到的是被控制的屈辱,而不是身体上的疼痛。
而且非要说的话,事情直到这里为止,还算在(以樱兰高校的校风来说)正常的范围。
不正常的是接下来的事。
当那一个耳光甩在夏油杰脸上的时候,他甚至因为过于惊讶而没能及时产生怒意——或者说,没能立即理解刚才发生的事。
“因为你一直不听话嘛,”藤井抱怨着甩甩手,“不听话就是输了哦,输了就要接受惩罚,这就是游戏规则啦。”
夏油杰:“……”
他有好一阵没能说话。
以眼下的情况来判断,他沉默的时间显得过于长了,所以藤井再次动手打了一个耳光。
清脆的响声过后,藤井没再理会跪在自己面前的人,反而像是在烦恼着什么似的,抬头望着仓库墙上开在高处的透气口,自言自语道:“这回应该制定什么样的规则呢?哎,好麻烦……”
她忽然转头朝旁边说,“不如渡边君帮我想一想吧,这次我们该怎么玩?加上新来的,我们就有七个人了哎,玩点新花样嘛。”
“诶?我吗?”不知何时出现在仓库里,似乎也是班上同学的渡边君有些受宠若惊地道,那张面目模糊的脸上露出一个明显的笑,“那……不如来玩——”
“等等!”另一个同样看不清面目的黑影急切道,“我也想为藤井小姐出谋划策啊!让我来吧!”
“你会做什么呀?每天连衣服和鞋子都是管家挑选的不是吗?毫无主见的人不要多嘴啦!”
“渡边君说得对,山崎你其实就是寄生虫而已啦,还是让我来为藤井小姐出谋划策吧!”
“不,你们都是彼此彼此吧?应该由我——”
“——啊啦,大家不要吵架哦。”
藤井笑眯眯地一拍手,“气氛友好才是最重要的嘛,今天的第一条规则:谁吵架的话就要受到惩罚,知道吗?”
她的话音刚落,那六个原本争吵着的黑影就如同被按下了机关的人偶一般,立刻安静下来。
他们停顿片刻,仿佛是在努力处理刚刚接收到的指令。
在指令传输完成后,六个人应立马转变脸色,亲切友好地向对方道歉起来。
“啊渡边君,刚才实在是冒犯了,还请你不要介意。”
“哪里哪里,我也有过失,也请你原谅我才是。”
“哎呀不愧是渡边君,真是有肚量呢。”
“池田你也是啊……”
“——也不允许称赞对方。”藤井忽然冷冷道。
道歉和客套的声音再次诡异地瞬间消失。
藤井就像这个空间里的立法者一般,所有从她口中说出来的指示,都会变成其他人必须遵守的规则。
【操控他人的强者】
“很好,”藤井满意地点点头,她捋着自己粉色的长发,拉长声音道,“那么今天,我们来玩什么呢——”
【被人操控的弱者】
夏油杰被人按着头,脸挤在地上,看不到“自己”是如何双膝跪着,只能看到散乱在地上、和灰尘混在一起的长发,和那些人价格昂贵的高级定制皮鞋和制服西裤。
……樱兰这种贵族学校,也有这么脏的地方吗?
按照“没有染发的人要土下座亲吻姓氏以‘わ’开头的人的脚”这个今天新订立的规则,被人强迫将脸朝叫渡边的少年的脚按过去时,夏油杰听到“自己”在心里疑惑。
——为什么呢?明明这么有钱,就算不愿意自己打扫,也可以雇佣清洁公司吧?
——「谁来帮帮我,请帮帮我……」
授课老师询问“这位同学的脸怎么了”,被山崎以“那家伙昨天摔倒啦,笨手笨脚的,真让人担心呢”敷衍过去后,得到老师“果然是庶民出身的孩子啊,为什么不能向身边的同学学习一下呢”的回答时,“自己”仍旧感到不解。
——为什么他们看起来那样开心?做这种事,竟然会让人感到开心吗?
——「他们太恶毒了,我讨厌他们!」
明明好好地睡着了,但再一次在午夜惊醒,脑海中不受控制地不断重复仓库里发生的事和身边人事不关己的表情时,“自己”还是在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