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天气变冷了。
早晨,寒气弥漫。低垂的天空好像浮着一层厚厚的忧郁。
湿漉漉的雾气从地面渗出来,在操场上聚成密集的水珠。绿色变得浓重。
体育生们正绕着操场一圈一圈地跑步。
苏韵锦不自觉地看得出了神。
姜妮推推她的手臂,“看什么呢?”
苏韵锦回头看着她,“那些男生,跑得好慢。”
“啊?”姜妮没有理解她的话。
她说:“这种速度,太慢了,考试怎么行?”
“还好吧,不算慢了。”
苏韵锦听完她的话,转头看着窗外,年轻的身影融进冷冰冰的晨雾里。
她一直在找那个人。他消失在远处。
没过一会儿,他又在边缘处的缺口出现,一个完美的灰色轮廓。
寂静的校园里,她好像能听到他的声音,是心跳的声音。
少年们跳下高台,往这边跑过来了。
黎阳走在人群里,高高的个子和一张暴露在冷光中的脸,很引人注目。
风吹起额前的碎发,很年轻的样子。
他走近了,视线在教室的窗户间寻找,准确地找到她的位置,对着她挥挥手。
其他男生也停下来,围着黎阳对苏韵锦挥手,热闹的笑脸在窗外灰白的空气里折射出一缕曙光,冲淡了寒冷和潮湿的视觉印象。
少年的脸,很清晰地映在苏韵锦浅褐色的眸子里,温柔的,散发着热情笑容的脸。
她以前从来没注意过他,但最近总是能轻易捕捉到他的身影。
姜妮问:“他是在跟你打招呼吗?”
苏韵锦无视掉少年的热情,趴在桌上,“不是。”
姜妮说:“老师不在了,我们去卫生间吧!”
苏韵锦回头看了眼教室里的状况,有人在趴着睡觉,有人聚在一起议论八卦、绯闻,都没有心思学习。但也没有人离开教室。她看了看姜妮的眼神,确认道:“你想去厕所?”
“嗯。”
“那走吧!”
苏韵锦起身时,凳子发出轻微的声音,引来了别人的注视。她没在意,跟着姜妮轻手轻脚地往外走,身后是一双双蠢蠢欲动的眼睛。
教室的门在身后关上了,两人才松了口气,朝着卫生间走过去。
消毒水的气味从地板和墙壁上扩散出来,浓烈的气味让人忘记了初冬早晨的自然气息。
她在卫生间的门口等姜妮出来的时候,看到其他教室的门也打开了,一个学生探着脑袋往外看,确认安全后,才小心翼翼地往外走。姜妮出来了,“我们走吧!”
——
外面是冷冽、清新的空气。
潮湿的雾气黏在皮肤和头发上,沿着后颈一直钻到背部,在腰际沉淀下来。
苏韵锦缩了缩脖子,感觉身体正浸泡在冰水里,冷得刺骨,好像湿透的裤子沉甸甸地拖着身体,每走一步,冷风顺着裤腿往里钻一寸,双腿微微麻木,走起路来一深一浅,笨重得可笑,她呼出一口白气,“好冷。”
“嗯。最近变冷了。”姜妮双手放在口袋里,低着头走路,“他们去哪了?”
声音尖尖的,苏韵锦纹:“谁?”
“那些跑操的人。”
“不知道。”她看看东边的天空,是透明的白色,挂着一弯皎洁的月亮,愈发显得冷冰冰的。
校园里的灯光缓慢地融化着冰冻的空气。她开玩笑地说:“你是故意出来偶遇的吧?”
姜妮摇摇头,“我才没有,就是随口问问。”
“我才不信,你是想见到他们。”
“爱信不信,我没有。”
苏韵锦笑了,挨着姜妮的肩,“我可以帮你问一问。”
“我没有,你别捣乱了。”姜妮笑着跑开了。苏韵锦也跟着小跑起来。
两人走进超市,屋子里没有人。一团温热、浑浊的空气聚集在小小的屋子里。
老板闻声从卧室走出来,他穿着灰色的条纹毛衣和西装裤,脸上挂着招牌式的笑容问:“下课了?”
“没有,我们提前出来了。”姜妮说着话,在货架前来回看着。
老板笑得更明显了,眼镜片反射着屋顶一盏白灯的灯光,精明的眼睛盯着眼前的学生问:“最近天冷了,多穿衣服,小心感冒。”
“嗯。”
“你们高三了,负担重,身体最重要。”
“是啊。”
苏韵锦从保温箱里拿出包子和牛奶,递给姜妮,她接过早点,往柜台走过去。
苏韵锦在柜台付钱时,身后的门被重重地推开。
瞬间,冷空气和哄闹的笑声涌进屋里,热烈、激情。
她听出是黎阳一群人,正背对着她在买矿泉水。她的头低得更深了,一手拿好找零的钱,一手拿着早点往外走,却被突然开门进来的人堵在门口。
一张被脂粉过分覆盖的脸,用睫毛膏涂抹得黑乎乎的眼圈,眼球上有细微的红血丝,性感的嘴唇上涂着亮亮的唇膏,她的耳朵上打着一排耳洞,戴着各式各样的耳环,精心烫染过的头发扎成马尾,像一朵绽放的玫瑰花苞,娇嫩的皮肤宛如丝绒般光滑。是李诗曼,苏韵锦忙往旁边让开路。
但李诗曼没有放她走的意思,堵在门口打量着她的脸。她只好低着头,假装不认识。
姜妮在身后看着眼前的两人,自卑在血管里流淌。
青春期的女孩子总是在自负和自卑之间剧烈地摇摆,将细微的情绪扩大到无处安放的地步,然后慢慢皱缩,像枯萎的玫瑰花瓣,在炙热的青春里默然凋零。
而有些人,却永远不会甘于默默凋零。
“这不是贱货吗?”清脆的声音,在混沌的空气中拉开一道口子,所有的气流都往这边缓缓流动。
苏韵锦没出声,躲到一边盯着自己的脚尖。
她观察着自己的鞋,今天穿了一双白色的帆布鞋,因为频繁清洗,侧边已经起毛,一侧的蝴蝶结和印花图案被磨损得看不出原貌。她心里默默想着,越是讨厌的人,越是躲不掉,好像世界无限缩小,只剩下敌对的两人。
站在对面的李诗曼往前走了一步,她用一双崭新、铮亮的黑色小皮鞋踩到她的脚尖,用力压下去,抬起脚,笑着往后退一步。
她的鞋面上出现了一块灰色的痕迹。
李诗曼矫揉造作地说:“呀,对不起,我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