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的和尚千千万，但是能给朱四维留下深刻印象的却为数不多，创立佛教的释迦摩尼、一苇渡江的达摩、西行取经的唐三藏，敢跟李二女儿高阳公主偷情的辩机，再有就是永乐朝的黑衣宰相道衍了。
而且这些名留青史的和尚里，唯有眼前的道衍是跟政治挂钩的。
所以杀不杀这是一个让朱四维很纠结的问题。
杀的话朱四维确实又可惜黑衣宰相的才华！
不杀的话，像这种人放在外面太危险了，作为老朱家的人，大明皇叔靠山王，自然应该为老朱家江山的稳定考虑，也为标儿考虑。
想到这里，朱四维给自己倒了一碗酒，然后向蓝玉他们几个扈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安心吃喝，旋即起身朝道衍他们那一桌走去。
只留下蓝玉莫名其妙地看着朱四维，心想：和尚有什么稀奇的，到了少林寺不就能见到了？那里高僧如云，想见多少见多少！
蓝玉心里疑惑，还是乖乖执行了朱四维的命令，不过左手抓了一只肉饼，右手却悄悄按到了腰间的刀上，时刻盯着旁边的一举一动，靠山王要真有危险，也能及时保护。
于公于私，他都不能让靠山王有事。
朱四维走到道衍跟前，笑眯眯地问道：“两位大师好，不知道介不介意在下搭个桌？”
老和尚双手合十慈声道：“阿弥陀佛，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施主请坐！”
道衍却静静地看着朱四维没说话，只是那双阴郁的三角眼里满是探究和警惕。
朱四维便挨着老和尚，在道衍对面坐下。
“先自我介绍一下，在下姓赵，汴梁人，今天打算去少林寺拜佛。结果刚才隐约听见这位道衍大师说兵事，似乎说的是五万大军能困死二十万攻城的敌军！在下真不是故意偷听，只是打小耳力叫常人好一些，所以绝对是无意间听到的！在下虽然二十郎当岁了还一事无成，但却素来喜欢兵事，是以忍不住心中好奇想来过来向道衍大师请教一番！道衍大师，能否详细跟在下解一解，如果道衍大师是汴梁守将，怎么用五万守军困死二十万攻城敌军？”
老和尚一听急忙解释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施主，老僧的师侄道衍只是胡言乱语而已，施主莫要当真！出家人慈悲为怀，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照灯，哪里会理会兵戈征战之事？”
“老和尚不要紧张，我们啊就当是日常闲聊，或者当成你们佛门僧人切磋佛理就是了！”朱四维笑着问道：“敢问大和尚法号？”
“称大和尚不敢当，老僧空涨年岁修行却浅薄得很，老僧法号宗泐（le）！”
“原来是宗泐大师！”朱四维笑道：“宗泐大师不会理会兵戈征战之事在下自然相信，但是这位道衍大师嘛，恐怕就不是了，道衍大师怎么说呢，唔，是一位很特别的和尚，让在下一眼就印象深刻！对了，是叫道衍吧？在下刚才听宗泐大师好像是这么叫的！不知道有没有叫错？”
道衍静默片刻，忽然长长叹了口气：“施主没有说错，贫僧是叫道衍！”
朱四维沉吟道：“道衍，顾名思义，由道而衍生，大师这法号听起来好像颇有几分道家意味，这倒奇了！”
道衍垂下眼睑，淡淡道：“贫僧十四岁剃度出家，拜妙智庵宗念神僧为师，苦修佛法，师父赐我法号道衍，不过贫僧倒确实也跟道门有缘，十多年前机缘巧合又拜了道家席应真真人为师，学习阴阳术数，对于法号，贫僧也时常在想，或许家师宗念神僧早在贫僧出家为僧前，就已经算出贫僧以后还要跟道家结缘，是以早早赐我法号道衍！”
朱四维这下倒真有点惊讶了：“想不到道衍大师竟然是佛道双修的大能，失敬失敬！”
说实话，朱四维也只知道道衍是个别具一格的和尚，倒还真不知道此人竟然还修过道。
如此说来，人家能成功也并非偶然了，证考得过，艺多不压身。
道衍苦笑道：“大能？哈哈哈！施主过誉了，贫僧是僧亦是道，非僧亦非道，最多就是个飞鼠而已！”
飞鼠就是蝙蝠的古称，在古人看来，蝙蝠这种生物太奇怪了，非兽亦非鸟，是兽亦是鸟，所以既不融于兽，也不讨鸟的喜欢。
把蝙蝠归于兽类，是后世之人根据蝙蝠哺乳动物的属性才划分的。
朱四维竟依稀从道衍的自嘲里听出几分苦闷。
是因为道衍本身太特立独行了吗？
朱四维不知道道衍后来蛊惑朱棣发动靖难之役篡位造反，是不是也跟他非道非僧的串串身份有关。
所以半安慰半试探性地回道：“飞鼠好！虽然既不见融于走兽也不见喜于飞鸟，但一身却集合了兽和鸟的优点，它不像鸟，繁殖幼崽还得先下蛋，再孵蛋，而是像兽一样，直接下崽，一步到位，抚育后代的过程少了好几个环节，自然更能保证在这些环节里的损耗，繁殖能力大大增强，同时又能像鸟一样飞翔，这样就少了很多陆地上强大的天敌，生存能力也大大增强！”
朱四维说到这里觉得有些唇干，便喝了一口酒，接着说道：
“而且不知道大师有没有注意到，飞鼠是不用眼睛视物的，它能发出一种水波状的的声音，借这种波和物体相撞时的反馈，来辨别周围环境，当然，这种水波状的声音我们人是听不见的，所以，飞鼠在我看来，高明又神秘！道衍大师如果真的自比飞鼠，那在下倒要恭喜你了！”
道衍听得脸色变幻不定：“施主一番高论贫僧佩服之至！想不到施主对小小飞鼠竟如此了解和推崇！对了，施主是如何得知飞鼠不以目视物的？说实话，这一点恐怕整个天下都没有几个人知道！”
朱四维挑挑眉：“道衍大师莫非不信？如果不信，大师日后可以逮几只飞鼠用布片蒙住它们的眼睛，然后放飞它们，看看飞鼠在飞行的时候会不会撞到障碍！说实话，在下也是做过试验以后才知道的！”
“施主竟会研究这个！”
朱四维笑道：“实不相瞒，在下除了喜欢兵事之外，平日里就喜欢研究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施主只怕更喜欢研究两个铁球从雷峰塔上扔下来会不会同时落地吧？”
“额……”
道衍突然站起来朝朱四维双手合十行了个大礼，然后抬头苦笑道：“不知竟是大明皇叔赵国公当面，贫僧有礼了！”
朱四维爵封靠山王的消息还没有传开，所以道衍说的是赵国公。
朱四维愣了下，随后笑了起来：“道衍大师在说什么？在下听不懂！”心中却倍感惊奇，这和尚当真厉害，他怎么知道我身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