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团在两人的注视下被缓缓展开，一个写着田二五，一个是林一一。
两个人记住编号凑到大队部外墙大黑板上画的“大营村土地分布图”仔细找了一圈，终于找到了对应的位置。
田二五地界不错，和孟家的地隔着不到百米。
林一一就差了些，和村里农田几乎是连成一片的，略微有些坡度；不过整体还算方方正正，那点坡度并不影响正常耕作。
归到林间地里是因为刚好周边是村里的木材林，那边的树木不能随意砍伐。
不像林零七虽然面积比一般的林间地大了不少，在村东头树林子里还有山溪从中流过却是个不规则的多边形，田间地头有好几丛矮灌木和两颗两人环抱的老梨树。
这块林间地往日里也是队里生产的老大难，工分低不好打理收获时也更容易引来鸟雀蛇鼠们啃食收不了多少好粮食，除了磨洋工的谁都不乐意接手。
这不，抽到这块地的刘老蔫整张脸皱在一起，蹲在地上闷不吭声的抽着旱烟，眼里满是愁苦。
说起来他也是苦命人，家里婆娘生老三时难产走了。
刘老蔫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好不容易把家里三个娃拉扯大。眼瞅着要过上好日子了，接二连三的出了事。
先是当兵的老大伤了腿不得已退了伍，后是嫁到隔壁村的老二被丈夫打破头进了医院。刚上小学的老三又查出有肾病，以后只能好好在家休养。
这养家的重担又压在刘老蔫一个人身上，本想着有了自己的地多努努力也能混个肚饱，可谁曾想到竟然抽到这样一块出力不讨好的林间地。
本就不善言辞才会得了个“老蔫”外号的他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局面，也没有办法和胆量去找林爱国，只能抽着闷烟发呆。
“刘大爷，有个事想请您帮个忙，您看方便吗？”孟媛走过来俏生生的招呼他。刚从孟老爹那里了解情况后，她和李清安两人达成了共识。
“闺女，啥事啊？”刘老蔫站起身趁她不注意抹去了眼角的泪滴，他认得这村里出了名不着调的懒姑娘。
每次遇到她和那个男知青他都绕着走，从没打过交道，她找他帮啥忙？孟老支书不在吗？他下意识的寻找孟老爹的身影。
“刘大爷，是这样的，我想和您换下地！”孟媛没有绕弯子，单刀直入的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换……换哪块？”刘老蔫下意识握住了手中的三张纸团，除了林零七他手上还有两块中等地。若是这丫头要换那两块地，他该咋办？
刘老蔫的心提到嗓子眼，村里大半的人家都对他有恩。尤其是孟老支书在任的时候，没少照顾他们一家四口。
这闺女若是真开口要换那两块地，他也不好意思拒绝啊。想到这里刘老蔫脸上的褶子越发堆叠在一起，眸中变得木讷起来。
“刘大爷，我想换您那块林零七的地！”孟媛晃了晃手中写着林一一是纸条。
“啥？！你说换哪块？”刘老蔫呆住了，他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听差了。
“我是说，我想用林一一那块地换您手里这块林零七。就是面积比您这块小了点，您看看差的这些怎么补给您合适？”
这下刘老蔫反应过来了，确实没听差，孟媛就是要换他手里全村最差的那块林间地。
“不用补不用补！可是那块地……”
刘老蔫慌忙摆着手，心中一喜又感到愧疚。
光算面积看似是他吃亏了，可实际上是他占了大便宜。
若不是家里那情况，他属实不会同意这样的交换。
“大爷您安心，那块地我俩都常去，清楚的很！”
孟媛拽着李清安笑的明媚。
“对，刘大爷您肯换可是帮了我俩大忙了！那块地就在我们新家隔壁，离得不远我们料理起来也方便的很！”
李清安也连忙帮腔敲边鼓。
“哎，你俩都是好孩子，俺这心里，着实感激你们！”
刘老蔫听着俩年轻人的劝慰心里好受了一些，声音里满是感慨的表达着感谢。
哪有村里人说的那样，这俩娃还是很善良的。都是孟老支书教的好啊！
他抬头望去，正对上孟老爹含笑的脸庞。
孟老爹冲他点点头，心里有些纳闷这刘老蔫咋一副感动到快哭出来的熊样？
他闺女和女婿干啥了？把人惹成这样？回来得问问，可不能欺负老实人。
“老爹，没啥事。就和刘大爷换了下林间地，我把我俩那块林一一换了。”
“……啥大爷！那刘老三比俺小。”
孟老爹听了并没有说什么，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他这当长辈的要尊重他们的选择。
就算自己家丫蛋儿没个盘算，那李清安也不是个好相与的。
话又说回来了，无论发生什么事儿不还有他在呢！
“哎呀，那不是您老在我俩心里还是正当壮年风华正茂嘛！”
“是是是，你爹老么咔嚓眼了还是个花咕嘟，就俺瞅着老！”张翠莲看着自家男人眼角深深地笑纹，半晌也没得到老闺女的关注有些醋了。
“哪有啊！您瞅您这脸蛋嫩的，咱俩一块出去别人都说是姐妹俩！”
“尽胡咧咧！你这张嘴啊哄死人不偿命！”张翠莲脸上乐开花了嘴上却不饶人，伸手作势要掐孟媛脸颊。
孟媛顺着李清安护过来的臂膀一个转身躲到他背后，探出头转移话题。
“咦？大哥去哪儿了？还想找他商量点事儿呢！”
“他去屋里登记了，一会儿都家去。你娘一早就发了面，中午蒸你爱吃的红枣馍馍。”
红枣馍馍其实就是红枣发糕，用料简单，口感偏甜。
一般都是用普通面粉或玉米面粉、适量红枣，一两颗鸡蛋制作。
通常红枣要去皮去核做成枣泥和在面里，发酵后隔水蒸熟。这样做出来的发糕自带一股枣香，吃起来松软回弹，一直都是大营村老人孩童们最喜欢的糕点。
“唔~您的手艺是这个！”孟媛满足的咽下口中呈蜂窝状暄软带着玉米面甜味的红枣发糕，冲着张翠莲直竖大拇哥。
“慢点吃慢点吃！没人跟你抢！”看着老闺女大口吃的香甜，张翠莲笑眯眯地一把拍开孟明杰伸向发糕的手。
孟明杰挠挠头也没生气，拿过一个玉米面窝窝头就着碗中菜胡撸胡撸吃了起来。
全程目睹了这一幕的李清安，默默把手挪向炕桌另一侧略显粗糙的两掺面馍馍。
孟老爹静静吃着手中的两掺面馍馍，耐心的左右换边嚼着，感觉差不多就咕咚喝了一口水顺了下去。
拳头大的馍馍外层是金色的玉米面，里层是偏棕色的高粱面。张翠莲给这种馍馍起了个好听的说法，叫“金里旺”。
“娘，这个馍馍为什么叫金里旺啊？”孟媛吃饱喝足倚在炕被垛上，瞅着桌前几人手中的主食。
“你瞅这苞米面黄灿灿的，是不和以前富贵家的太太们戴的镯子一个色儿。”
“嗯，是挺像的。可里面这个就……”
“这有啥，你看这高粱面这成色，妥妥的一块上好的果木炭！”
张翠莲娘家传了一手制炭的好手艺，听说以前祖上还出过皇商，专门在皇城红罗厂供硬木烧制的红罗炭。
“果木炭烧起来那叫一个炽烈，旺到灶王爷都得笑眯了眼！”
“这种炭不生烟，反而有股子淡淡的清香。”
“俺就想啊，以后咱老孟家的日子要和这金里旺一样，富富裕裕红红火火！”
“你和你哥俩个，连带以后的小娃娃们都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才好。”
说完张翠莲还激动的转过头擦了擦眼角，孟媛和孟明杰兄妹俩对视一眼抖了下身上的鸡皮疙瘩。
“丈母娘说得太好了！鼓掌！”李清安的掌声打破了一室寂静，在他眼神示意下孟媛跟上节奏拍起来。
唯有耿直的孟明杰没接收到信号，没心没肺的张口就戳自家老娘的肺管子。
“娘，你这拭泪的动作也太假了吧！你瞅俺爹都绷不住了。要说煽情这事真不适合您……”
“闭嘴吧你！吃的还堵不上你那张破嘴。”
本来听到小两口捧场还心里暗自得意的张翠莲一秒变脸，抄起一块红枣发糕就填进好大儿的嘴里。
“咳咳……就你张嘴了是不？该！”
一旁努力保持进行面部管理却被亲儿子出卖的孟老爹咽下口中的茶水，拿起手旁的老烟杆照着孟明杰的后背就是一下。
李清安搂着小媳妇儿坐在炕的另一边，俩人眼睛都睁的圆溜溜看着这场从一开始就注定输赢的战斗。
张翠莲拧着孟明杰耳朵时，无意间瞥见两张表情高度相似、津津有味看热闹的脸吓了一跳。
“岳父岳母消消气，大舅哥也不是故意的。”眼见被发现了，李清安露出良善的笑容急忙打着圆场。
“正好有些事想和大舅哥商量商量，您二老坐下歇歇也帮着参谋参谋。”他起身将二老扶坐到炕头，又端起茶壶倒了两杯热茶递了过去。
得救的孟明杰龇牙咧嘴揉着耳朵，他的亲娘哎，下手是真黑。
那么点耳朵肉愣是让她老人家拎起来左转右拧，合成一个完美的圆弧。
虽然并没有真的拧疼他，可还是觉得耳朵不自在。他掏了掏耳洞，又揉了揉外耳廓想尽快恢复正常。
下一秒听见李清安说的话，孟明杰严重怀疑刚刚被老娘拧出幻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