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
高瞻在沙发上醒来,头痛欲裂。
他用手背探额头,温度有些高,应该是发烧了。
轻手轻脚靠近床边,高瞻俯下身,没敢靠得太近,就这么看着,看她不同于平时的恬静又略带天真的睡颜,应该没有感冒发烧——昨晚她湿头发都没擦就睡了。
膝盖处的伤口,能挑出来的玻璃片都挑出来了,但应该还有残存,他想到了今天的行程计划,决定先去诊所看一下。
出门前带走收拾好了的垃圾,包括玻璃片等尖锐物。
……
乘坐11路的汽车,直达市中心医院。
病房门由内拉开,出来的是大约五十岁的女人,身材有些肥胖,头发梳得整齐,脸是经过风吹雨打的红黑,又有明显的虚弱之气。
高瞻主动问好:“张阿姨。”
她是母亲的病友。
“诶,”女人本来是笑着的,眼角的皱纹更深了,看见他脖子与手掌处的绷带,惊呼:“怎么伤着了?”
高瞻立即看向自己的父母。
母亲穿着蓝白相间的病服坐在床上,背靠着枕头,手里拿着一本书,父亲坐在床边,他们两人应是正在看书的,听到声音后一齐望过来。
张阿姨侧了侧身子,让他们瞧得更清楚了。
父亲走过来,“怎么回事?”
高瞻脸上带着不经意的笑,“没事,就是骑车的时候没注意看路,摔在玻璃渣上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还是在脖子这么重要的位置,要是……”母亲蹙眉,直起身子来探看他的伤口,其实是看不到什么的,包扎得严严实实。
她满脸心疼,在绷带上抚摸着,问:“是不是别人欺负你了?是不是?”
“不是,真的不是。”高瞻认真说。
不是欺负,是一场交易。
高瞻托高了手里的玫瑰花,转移他们的注意力,说:“妈,花好看吗?喜欢吗?”
母亲愁眉不展,但还是顺着儿子的意思,说:“怎么还买了花?”
“好看,在路上看到的,觉得跟妈很像,就买了。”高瞻回答。
母亲这才勉强笑了笑,“你哄妈开心呢。”
经过一次化疗,她元气大伤,此时脸色虚弱又苍白,和这些娇翠欲滴的暗红绸质地的玫瑰一点都不像。
“哎哟,阿瞻这么有情调啊。”张阿姨在一旁倾羡调笑。
高瞻从玫瑰中取出一支递给张阿姨,“送给阿姨,”顿了顿,他转头向母亲询问:“妈,可以的吧?”
母亲点了点头。
张阿姨没想到自己也能沾上光,接过花,折去了过长的枝干,插在耳边,对他们道:“怎样?好看吧?”
三人笑着点头。
“嘿,那我得让其他人也看看,”说着她就风风火火的出去了。
高瞻转头看母亲,“妈也要戴吗?”
母亲看着他,他笑着回望自己,面容在玫瑰花的衬托下愈发的俊朗英气,令她心里一片柔软,接过花来,轻叹了口气,“不戴了,就放在桌上吧。”
父亲看母亲低头嗅花,道了一句:“好看。”
母亲娇嗔看了他一眼。
高瞻弯腰将花瓶中已经有些枯萎的小雏菊取下来,放进垃圾桶里。
“阿瞻,吃饭了吗?”母亲问道。
“还没,等阿怜他们来了,我们再一块吃。”
母亲点头,“要吃饱些。”
高瞻答应着,拿起花瓶出去清洗换水。
回来在走廊碰到了王戌时,高瞻询问起自己的妹妹,“阿怜没来吗?”
高怜本来昨晚是要跟父亲一块过来的,但她临时说有事,恰好远亲表哥兼邻居王戌时出来工作的地方离她学校近,也打算今天过来看望母亲,便与她一块上来。
王戌时一脸无奈,侧身露出一个小脑袋。
“哥……”
高瞻怔怔看着妹妹的齐耳短发。
高怜自小身体就不好,发育缓慢,头发长得慢,她极为爱护自己的头发,除了偶尔修一下分叉的发尾,几乎不拿头发动刀子,她细心保养的又长又黑的头发在村里,谁看了都要夸赞一句。
但现在,没有了。
高怜有些怯意,颤颤巍巍伸出小手来,掌心里平整的叠放着五张百块钞票。
高瞻视线下移,迟钝的看了好一会,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声音沙哑得像被细石子摩擦似的,“你把头发卖了?”
高怜点头,有些得意之色,“收头发的师傅说我发质好,多给了我五十。”
她想为母亲为家里尽一份力。
卖头发,是她目前赚钱的唯一途径。
高瞻明白她的想法,但他已经筹到钱,仅是一夜之差,妹妹宝贝得不行的及腰长发就没了。
这不是她应该担负的责任。
高瞻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高怜见不得哥哥难过,拉住他的手安慰道:“哥哥,没事的,头发还会再长出来的。而且我从没留过短发,感觉挺新奇的,剪短头发的好处有很多啊,可以省洗发水,也可以节省我的时间精力,甚至可以防止头发湿漉漉的不小心着凉感冒了。”
她声音细软,哀求着:“哥哥,这钱就当是你兼职赚来的,别跟爸妈说,好吗?”
高瞻心里又酸又涩,“好。”
他伸手摸着妹妹的头,道:“我已经借了足够的钱,你不用担心钱的事。”
严旬安的钱,就当是他借的,以后会还回她的。
“借的?那……”高怜蹙眉。
王戌时适时打断高怜的话,“再不进去,叔叔阿姨要出来找人了。”
然后接收到了高瞻感激的眼神。
见到母亲后,头发自然又被提了一次,高怜调皮的眨了眨眼反问,“我现在这样不好看吗?”
较之以前,确实起来多了几分清爽。
父母乐得见她这般机灵鬼怪的模样,摇着头宠溺又无奈的笑着,高怜捂嘴,也笑得更深了。
母亲关心孩子们的身体,催促着他们先去吃饭,高怜与王戌时表示吃了才过来。
高瞻借口去吃早餐,走出病房,将银行卡交给跟出来的父亲,他已经将上面的写着密码的红字擦得干干净净的了,继续用方才应付妹妹的说辞,跟父亲又重提了一次。
最近常常撒谎,常常坦诚的撒谎。
但父亲并没有妹妹一样好糊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