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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钱皮干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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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银河流域田土都是自流灌溉。从上游开渠引来的水,秋冬两季几乎白白流淌。一到春季插秧,晒了一个冬的“炕板田”放水,整个坝子顿时饥渴起来。这时乡与乡、村与村之间往往要争水,这在旧社会有时会动枪动刀。新社会因为大家共同有了一个权威的家长,争水本已经缓和了,现又死灰复燃。

    茂生、瑞莉下乡后每天出工,钱皮不然,他每天除了睡懒觉就四处闲逛。钱皮僵硬的脸壳和死鱼般的眼珠,人见了目光都要避开,他不理人,也没人管他。为灌溉栽秧,各队之间争水。这晚瑞莉半夜听见哨子响,忙叫茂生起床,钱皮好玩也起来了。二人扛锄头跟着人群沿大沟往上游走,就像古代衔枚疾走的队伍一样,无人说话,只有杂沓的脚步声。逐渐各路人马汇合,成为一股洪流。洪流奔腾到半途,前面传下消息说“不去了,不去了,问题解决了!”大家“轰”一声打开话匣子,人人都在说话,都很兴奋,因为半途而返也有工分。有的便向后转,有的还站着问几句:“前头好多人?打架没有?咋解决的?”茂生、钱皮听一会才弄清了,这次是甫田、柏舟两个公社在堰口争水,对方人多气盛;这边人虽然少,但是携有炸药,以相威胁,这才以“公平”方式解决。

    钱皮被“炸药”、“打架”等话语刺激着,况觉月光如水、草虫唧唧、夜色清凉,心想回去睡觉岂不浪费青春?约茂生去堰口看看。忽听队长在喊:“哎,下边水口要人,走哇!走哇!”茂生便向下游跑去了。钱皮遂单独上行,沿途遇着些退下来的人。走一会听见两声闷响,像是投弹在水里发出的,心头一凛,走得更快了。堰口在金银河西岸边,这里用装在篾篓中的大鹅卵石筑成河堤,截住部分河水,使之流向甫田、柏舟坝子。钱皮走拢看见河堤边坐着几人,却是争水双方留下来的,似互相认得。刚才斗得像乌眼鸡似的,此时挨坐着有说有笑。沙滩、河堤白晃晃的,并无树木。堤边稍远有截断墙,倒下一片影子,钱皮就去坐在那里。只见有几人从下游河边上来,手上提的东西一闪一闪——是鱼,刚才他们在河里炸鱼!坐着的人互相道:“嘿,鱼来了,怎么弄,吃生的呀?”“他带了锅儿的——没有柴。”“找柴嘛——这里近处没有茅草,远点去找。”有个矮子说:“有办法,有办法,不找柴——你们先把灶垒起来!”

    几人四处寻来石头,在堤边垒成小灶。矮子问:“哎,挎包?”“在那边,他们害怕,喊拿远点。”矮子走去从挎包里摸出几条炸药,过来说:“灶要支高点。”几人尽管心中纳闷,仍加石头把灶升高,舀半锅儿水搁上去。矮子拿条炸药,有娃儿拳头粗细,半尺多长,撕外面的油纸。旁边多数人惊叫:“你做啥!”“嗨呀,要炸!”四面跳开。有个坐着不动的笑道:“哈哈,炸啥子?没有□□引它,你槌它、烧它都不得炸!”跳开的见这二人稳坐着,又围过来。炸药剥出白生生一截,有人道:“哇,像灰面!”(方言面粉叫灰面)“不像,像盐巴!”矮子叫把锅儿端开,将这截“灰面”垂直栽在灶中央,手执一截导火索,划燃火柴。这下产生的惊扰更在刚才撕油纸之上,除矮子和刚才笑的二人之外,其他人咿哩哇啦、连滚带爬,瞬间逃开几十米远,回头骇视。矮子二人笑得背气。连远处的钱皮也暗吃一惊,本能趴下了。蓝色火苗渐渐燃起,照出矮子二人的笑脸,散开的人脸上惊怖之色稍缓,慢慢有一两个回去了。其他的仍在远处看。一根“灰面”燃完,点燃第二根,揭开锅盖下鱼了,远处有的才说:“锤子,炸死就炸死!”走拢去了。最后一个是火熄了开始吃鱼才拢去的,吃着又煮第二锅鱼,他只好在别人背后吃鱼头和鱼尾。

    这边钱皮垂涎欲滴,乃至眼球放光。下乡一个月天天青菜萝卜!妈的我为何不能去吃?大家的河,大家的鱼,我也有吃鱼的份!刚一跳起又想锅围满了,我去要还是抢呀?我抢得赢这么多人?又灰心坐下了来。抬头看天上月亮,它怎么也是条鱼呢?一条惨白的鱼,是条死鱼,死月亮。呀月亮是这样丑陋!万众歌颂的太阳,它的丑陋已经明摆着。古今赞美的月亮,它原来也这样丑陋!月亮背面如何?背面据说看不见。他的思想又被汹涌喷射的鱼香拖回来了!他的怒火终于被吃鱼的欢声笑语引爆了!他妈的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教训农民,我要叫你们懂得偷吃鱼的后果!临行动他又迟疑一下,不是只有阶级敌人搞破坏么?我是人民内部,一搞破坏我就成了阶级敌人。那么,我是先成了阶级敌人才搞破坏,还是先搞了破坏才成阶级敌人?哈哈!哈哈哈!

    他趁这些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鱼锅里,几乎不用躲闪就跑到河堤边,提起挎包,感觉沉甸甸的!来到堤下。选择两个鹅卵石篾篓衔接的脆弱部位,将锄头把插进去,又将挎包挂在锄头把上。安好了□□,引出导火索……

    与此同时,柏舟公社株林大队、棠棣大队争水已经解决,争水正在棠棣大队的一队、四队之间进行。两个队的几十个男工在水口剧烈争斗,吼声、锄头相搏声和流水声把不太远的爆炸声都盖住了。械斗正酣,有人叫道:“水咋小了?”“呀,水都停了,不流了!”“日他龟,遭株林大队挖去了!”“还争个锤子!”“挨球,上去看!”“走哇,走哇,都上去!”互相撕扯着的,扭着对方腰的,锄头勾在一起的,都松了劲。水中格斗的,都从水沟里爬上来。“哎呀,我一脸的血,我的额头……”有人在叫唤。“老子的衣服,半边都扯脱了!”“算了算了,不闹了,你先回去。”这是田队长的声音。“莫打了,你两个莫扯了!”四队队长也在招呼他的人。几十把锄头便连成线,小跑往上游去了。丢下双方受伤的,共有六七人,坐在无水的水沟边□□。

    次日赶场,头缠纱布的茂生看见钱皮坐在茶馆里。茶馆人多,各说各的。“哼,昨晚,是你干的好事!”茂生挨钱皮坐下后说。“嘿,那真的是件好事。不然,你头上可能还要多两个血窟窿!”“你的逆反,竟到了这种程度,不可思议!”“哎呀,这话会出自你的口?比起□□造反,比起红军造反,这点儿算什么?”“哈,你这个也叫造反?”“叫破坏生产,对吧?□□没有破坏生产?”“当时在堰口边的人,现在都关起了。”“哈,玩炸药的,肯定是贫下中农嘛,会关起?”茂生只好苦笑。又说:“诶,田队长要我问你,你愿意看水不?”“看水?哈哈……”“哈哈,你以为你干的事情有多伟大?早就堵好了!”“看水,就是当管水员?”“嗯,现在是冒世,田队长说要再加一个。他还说各生产队知哥当管水员的多,抢水,守水口,偷挖水,知哥最行……嘿,我看冒世,一天就是扛着锄头,在田埂上逛来逛去而已。虽然早出晚归,比较担粪锄地这些农活还是轻松得多。我劝你当!”“我前晚上打过冒世,田队长忘记了?”“就是,可是田队长说,这不怕,只要我们不记,他肯定也不会记。田队长还说,他这个分子有点特殊。一来他也跟知青一样是个干人,又没得个老婆娃儿,他脾气犟,横起来也还是不得了。又不是为他私人的事情,是为队上,所以他争水也不吃亏。二来生产队的田,哪块该放水,哪块不放水,换个人还不如他清楚。”

    钱皮耍腻了,决定“屈就”此差事。当天无水可管。次早听说水来了,他扛起锄头出门,冒世已等在外面了。他老远叫声:“世清!”冒世愣着,继之左看一眼右看一眼,又回过头去看。冒世全名叫冒世清,本来叫他都叫全名,四清中因他名字与四清谐音,姓得又好,工作队(出于嫉恨?)只叫他冒世,就沿用下来了。冒世出娘胎还未听人叫过他“世清”。钱皮对他无反应感到遗憾,也不管有人看见没有,上前跟他握一下手——实际就是把冒世的手拉过来捏一下,又搞得冒世莫名其妙。扭了扭嘴角,说前晚上的事,是场误会。冒世听了颇惊愕,惊愕而已,并未说什么。冒世只带他逛了半天,指点哪些是本队的田,哪里为界,水从何处引来,在哪里分流,如何挖水,如何堵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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