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光熹微,位于安国府中央的璧沉居已然热闹起来。
“半夏,把官服熨好送来。”
“是,姑姑。”
“忍冬,你家郎君的官帽和革带收到书房了,快去拿来。”
“是。”
女人看着并不过多年长,行事却利落,松紧有度,丝毫不压迫。她穿梭于仆从之间轻声吩咐,“动静小点,郎君睡觉浅。”
话音刚落,少年泉水般清朗的声音便从房中传来,“没事姑姑,我起了。”
正好半夏和忍冬把该拿的东西都拿来了,云秀姑姑点点头:“送进去吧。”
疏大公子没有让人伺候穿衣的习惯,半夏忍冬进去便很快又退了出来。
房中窸窣半刻,门便从里面打开了——房中少年长身玉立、山眉水目,一身红色圆领衫衬得他愈发唇红齿白,活像从画里走出的。
于是乎,刚才还乖乖巧巧的丫鬟们突然都娇羞地笑了起来,引得云秀姑姑噌怪:“你们这帮小丫头。”
“怎么了,”疏朝云疑惑:“是不是很奇怪?”
半夏心直口快道:“才不会呢,京中不会有比郎君更好看的少年郎了!”说罢被姐妹们推搡着调笑了一番。
云秀姑姑无奈地摇了摇头,“清和,郎君用完早膳后,送他去翰林院。”
清和是云秀姑姑早年捡回来的干儿子,也是璧沉居里为数不多的小厮——他年仅十四,半大不小,混在姑娘堆里早就膈应死了,得了令便迫不及待地冲向他家郎君了。
“郎君,我听她们拌嘴听了一早上,快无聊死了。”小孩抱怨道。
“这样吧,”疏朝云哄道:“等我下衙你来接我的时候,我带你去玩。”
清和瞬间喜笑颜开:“太好了,多谢郎君!”
安国府标识的马车缓缓停在了翰林院门前,疏朝云下了车,跟清和挥手告别。
一进门就有人热情地迎了上来,疏朝云作了个揖,正要自报姓名,那人笑说:“疏大公子客气了。”
“在下薛易乐,职任翰林院侍讲。”
疏朝云愣了愣:“学士认得我?”
“探花郎谁不认识?”薛易乐说完便意识到不妥——人人都知道掌院大学士阅卷时说得那档子话害得疏大公子险些掉出一甲,这不是往人伤口上撒盐嘛。
果不其然,探花郎下一句便问:“那薛侍讲可知掌院学士苏绛在何处?”
——啧,连大名都叫出来了。
他心中笃定此人必是来寻仇的,登时挤出一幅笑脸,为好友打掩护:“真是不巧,掌院今日受陛下之命前去国子监代课了。”
这也算在疏朝云意料之中,他若有所思:“既然如此,烦请薛侍讲带路。”
薛易乐也挺遗憾没看成好戏,但意外的是,这位矜贵如斯的少年比想象中要好说话得多。
“往后疏大公子便任‘修撰’一职,具体庶务由掌院安排。”薛易乐实则有意提醒——如非必要,最好不要开罪苏绛那厮。
“翰林事务繁重,但望诸君莫要辜负陛下信任。”
疏朝云点点头,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当年苏绛十七岁科举中榜,从此入了翰林院平步青云,而陆恒从小不爱读书,长大后更愈发不着调,林儒觉得此子“不可教也”,况且年龄已至,便不再费心教导了。
师生四人相伴七载,一朝走了两个。
彼时疏朝云十四,跟着林儒整日泡在藏书阁中,引经据典,长篇大论。忙时整理文献,修撰誊录;闲时抄抄古书,练练字帖。
那时,他几乎记得上千本藏书每一本所在的位置。
疏朝云顶着靖王府和安国府的万丈光芒,活成了所有人希望的模样——温文尔雅、惊才风逸。
可他自己最喜欢的是陆恒和苏绛在的时候,看他们嬉戏打闹,偶尔跟着一起,被林儒责骂也是高兴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和苏绛就渐渐没了交集,他安慰自己说是翰林院太忙了。可疏朝云清楚地记得两年前在球场上,他坠马在地上,险些摔断了腿,无数人围了过来,可他最想看到的那个人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疏朝云自那时才迟钝地意识到,苏绛真的在躲自己……
疏朝云在翰林院待了一天,果不其然,到下了衙也没见到苏绛。不过他倒也习惯了,只要苏绛还是掌院大学士就总归要回来,疏大公子不信见不到人。
清和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了,见他出来连忙招手:“公子。”
疏朝云刚上马车便听他肚子传来一声“咕噜”,不由失笑,对车夫道:“李伯,把车停在朱雀大街,等会儿我们走回去。”
安国府就在朱雀大街,到了那儿跟到了家差不多。李伯点点头:“是,大公子。”
二人下了车,街边叫卖声清晰了起来,各类小玩意琳琅满目。疏朝云俯身问道:“吃糖葫芦吗?”
半大的男孩子摇了摇头:“小孩子才爱吃那个。”
一句话惹得他家大公子面红耳赤,疏朝云清咳一声:“那清和想不想去醉仙楼吃饭?”
“醉仙楼,”清和问:“是新开张的那家?”
他其实也不清楚:“唔,大概是吧。”
“那就去吧。”清和也饿了。
醉仙楼是今年才建好的,因装潢雅致华丽、菜肴昂贵美味博得富豪官僚的青眼,一跃成为了京城最有名的酒楼。楼分一二层,一层多是来自五湖四海的富贾,二层则多是达官贵人。
里面坐着的大多衣着华丽,疏朝云下了衙便把官服换下,身上还是那一身浅青色圆领衫,腰间则换了一条的碧玉宫绦,看起来十分素净。唯有掌柜见疏朝云进来眼睛一亮,连忙小跑过去,不敢唐突贵人,便小心翼翼地询问:“敢问可是疏大公子?”
疏朝云微微吃惊,没想到这掌柜居然认识他,“正是。”
“公子这边请。”掌柜说着便带他上了楼。
“看见他身上那块玉了吗?”有人沾沾自喜,卖弄见识:“那是皇家之物。想来这小郎君多半跟宫里的后妃沾亲带故。”
马上另有一人讽刺:“废话,没听到掌柜叫他‘疏大公子’嘛,清都还有第二个疏家?”
见还有看客不解,出言讽刺之人又道:“占了半条街的安国府你都不知道?还后妃,人家是靖王外孙,正儿八经的皇亲贵族!”
“战神靖王?了不得啊了不得……”
掌柜给他们挑了个能靠窗观景的雅间,“您瞧这儿如何?”